李克載再將注意力轉向正在卸貨的那艘商船,就覺得這艘船的船主很有些古怪。大家都是滿載著商貨而來,而這艘船卻不停卸下各式雜物,傢俱居多,就像搬家似的。

“小心哦,只是摔壞了一個角,把你們賣上十遍都賠不起!”

踏板下,一個錦衣胖子尖聲呼喝著,李克載盯著四個大包頭(天竺苦力)前後抬著的東西,觀察了好一陣,才看出那該是一張床。

舌人呼喝了一陣,再對那胖子笑道:“老爺怎麼不用吊車啊,人搬還真容易出事。”

胖子年歲也不小了,將近六十的模樣,可說話氣力很足,架勢更是攝人。舌人一句話,他回了一大段,唾沫星子噴了舌人一臉:“這是精瓷雲床!吊車?一吊就得散架!每一節床骨都是景德鎮燒出的上品精瓷細眼壺,裡面裝著的藥氣不僅能辟邪驅瘴,還能滋養保健……”

李克載眯眼,心想舌人怕也跟自己一個想法,也不知這胖子花了什麼大代價,能保著這床飄洋過海還沒出事。精瓷雲床。也虧這些暴發戶能尋出這等奢侈之法。

胖子豎著三根指頭搖晃不停:“三千兩啊!這架床值三千兩!還是定製的,光有銀子可買不到!沒這床,我能在這鬼地方睡得著覺!?”

他再用手遮住烈日,搖頭不迭:“這鬼地方!不是幫朋友。我才不來呢,就跟油鍋似的……啊啊!別動!”

話沒說完又尖叫起來,原來是舌人一翻譯,大包頭們被嚇住了,原本這床就重,現在更是挪不動腳步,床也徑直下沉。

胖子一聲尖叫。倒讓懼到極點的大包頭來了力氣,穩住了床,但怎麼也下不了踏步。

轉頭掃視周圍,這裡因為是軍用碼頭,來這裡上工的大包頭不多,都在其他船上裝卸,胖子半天沒找到多餘人手。

視線轉到李克載這卻停住了,胖子招手道:“喂!大包頭!叫你們呢。過來搭個手!銀子好說!”

李克載楞了一下,眼角瞄到兩個大包頭才恍然,不是喊他呢。不過那胖子眼力價依舊很差。就沒看到那兩個大包頭上身穿著衣服麼?人家不是勞力,是基地所屬的巡兵。

如果李克載沒在這,兩個天竺巡兵多半還是要去幫個手的,華人老爺有拳有權還有錢,可不是他們這些達利特(賤民)得罪得起的。

但李克載這個大老爺就在眼前,他們可不敢亂動,見這個年輕的大老爺沒說話,他們就像瞎子聾子一樣,毫不理會那胖子。

李克載心情也不是很好,如果胖子不這麼跋扈。他也就順手幫一把了,可這胖子不僅豪奢,還眼中無人,他也就默然以對,看這胖子怎麼跳騰。

胖子果然急了,抖著肥滾滾的肚腩“滾”過來。終於看清了那兩個大包頭的打扮,知道跟眼前這個年輕軍官有關,徑直朝李克載道:“小軍爺,喚他們搭個手吧,咱們鄉里鄉親,可得幫一把啊。”

一邊說還一邊塞過來一張紅票,票面圖案是雙身團龍,正是英華銀行發行的一兩鈔票,俗稱為紅龍票。國中物價雖然見漲,這也是一般人一月收入的四五分之一,就當著隨手的小打點,不得不說,這胖子出手真是闊綽。

李克載還在發愣,似乎一下子難以進入角色,他還真是從沒有過被人打點過,至少是沒被一張小紅票打點過……

安平遠一直在四下張望,胖子上前,他才下意識地攔在李克載身前,再見胖子遞來綠票,本就如蒸蝦的臉頓時由紅轉黑。

“什麼人!?想幹什麼!?”

安平遠一聲喝,胖子嚇了一哆嗦,下意識地躬身低頭道:“小人鍾……”

太胖,腰是彎不下,腦袋也只點了一點,名也沒報完,然後這傢伙就找回了心氣,帶著些惱意地嘀咕道:“不幫就不幫,這麼兇幹嘛!?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不知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