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雙方要避開《人身法》很容易,主要有兩個途徑。一個就是自願的長工契約,透過明裡暗裡的條款,讓長工只能得微薄工薪,勉強能度日而已。契期卻有十年乃至二十年,工奴最有氣力的年紀全都得為產業效勞,而要悔契的花費,是任何一個工奴都拿不出來的。

這個途徑在國中還只是零散而為,畢竟國中輿論對壓榨國人之事非常敏感,訟師們也喜歡以此類事為揚名之梯,要在法文手續上補全漏洞,讓工奴無力聲張的花費甚至高於盤剝工奴的利潤,因此這種待遇多是北人享受。

另外一個途徑剛在國中興起,那就是“勞力公司”,這種公司以高利貸等方式握住工奴的人身自由,再“出租”給相關產業,國中產業只給勞力公司付錢,這樣就避開了直接壓榨工奴之罪。而勞力公司從法理上講也是合法的,跟工奴之間又是借貸關係,具體的壓榨行為又是產業所為,也避開了國法監管。

三合會這樣的人口販賣組織把破家北人賣到南面,由華興繅絲互助會這樣的勞力公司再轉給其他產業,這樣就形成了一條工奴利益鏈。據汪士慎的調查,目前國中有此類勞力公司不下百家,每年販運北人估計有數十萬之巨。如果再算上海外買賣外國人的數目,英華一國的人口買賣產業,每年所涉人頭超過百萬,“產值”至少千萬兩。

對於“勞力公司”這種鑽法律空子的行當,李肆也有所瞭解,但他本以為只是零散而為,沒有料到,因南北攜手,人口買賣借這空子已結成一張大網……

“了不得啊,咱們只是想尋逼良為娼的真相,卻不想尋到的是逼人為奴的真相。”

李肆對眼中也含著恐懼和憤怒的李香玉這麼說著,後者抿著櫻唇,又滿懷期待地回望著他,和汪士慎一樣,都等著他表態。

“此事也是幣制改革的餘漾……”

李肆沉吟許久才開了口,他沒正面回應,先說起了國中正如火如荼的貨幣新制。“英兩”法幣已經廣泛發行,因為是將國家和民間的金融信用都綁了在一起,新鈔在國中通行無阻。但隨之而來的就是通貨膨脹,基本生活品的價格正節節攀升。常米一石已比五年前漲了五成,重新回升到雍正時期一石一兩的水平線上。由此勞力工價也漸漸攀升,江南普通棉紡工的工價已到一月二兩以上。

工商階層,特別是剛剛興起的工業階層,在人工猛增的壓力下,一方面尋求以蒸汽機為核心的新技術提升生產率,一方面也在現有條件下降低人工,工奴這條途徑之所以興起,大背景正在於此。

“廢奴事業肯定要繼續推進,但內外一視同仁絕無可能。不壓榨外人,國內工商就要大批敗落,南洋西洋種植園更是靠外人工奴才能成業。”

李肆否定了汪士慎的激進路線,他所代表的墨黨儒黨要的是借廢奴之事,也外修“仁德”。所謂“心懷天下,四海一家”,內外一致。英華清流高舉“仁人為本”的旗幟,想讓人無內外,只及於國內的仁道也及於國外,如此外事也歸於內政,內外都歸於道德,由此“清流”就可以憑藉道德制高點掌握一國權柄,這是一條借劃一而奪權的路線,非李肆所願。

汪士慎不服:“可這內外之分就得有計較,北人怎麼也不能劃到外人一面。北人乃同胞,若是也如此壓榨,不僅不合仁義,壞了陛下他日復故土的大業,還會敗壞國中人心。對同文同宗的北人能肆意行事,壓榨貧苦南人也會少了顧忌之心。臣所知那等勞力公司之事,已不止販賣外人和北人,就連南人也開始遭了裹挾。”

“敗落國人時時都有,入了這個大坑,再無復起之日。日積月累,廣及一國,就是亂國之勢啊!”

汪士慎嘴裡這麼說,心中想到的是朱一貴。遭新世之害的國人越多,朱一貴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