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得,我——」我很急,「我——」

「不用解釋。」他說:「我原諒你。」

我是這樣認識班的。他是雲南人,會講國語,知道「周瑜打黃蓋」的故事,他的世界彩色繽紛,沒有一點點灰色。

他會對我說:「不不,我沒有你想像中的年齡,我已經虛度了廿六個春天。」

「你把夏秋冬那三季怎麼了?」我笑問。

他調皮的擠擠眼睛。「呵,那三季,那我可沒有虛度。」

我老覺得他並沒有比我的兒子大多少。他喝生啤酒,自助饗可以吃三碟子,永遠在說在笑在動。

他拾到我漏在車行裡的皮夾子,給我送了回來。我請他吃茶謝他。

他說:「皮夾子裡有好多現款,真欣羨你這種人,可以把大量的現鈔擱在皮夾裡,然後漫不經心的把它丟掉,多理想。」又是笑。眩目的閃光的笑。

我說:「連我兒子都說我魂不守舍。」

「是嗎?」他說:「我不覺得。」

在我們能夠挽救之前,我們已經太熟太熟了。

他甚至帶我去跳舞。

「跳舞?」我反問。我沒正式跳舞已經不曉得多久,多數是跟世傑到那種大型舞會,穿著新款晚禮服擺個姿勢站上半夜,累得腰痠背痛,然後回家睡覺,這好算跳舞?

但是班真正懂得跳舞。我們到最流行的小型夜總會去跳最新的舞步,熱鬧三四小時,然後在碼頭旁散步,我不會相信香港尚有散步的地方,直到我認識班。

班會笑說:「你腕上戴的是金勞力士?啐啐啐,太花費,」又是一連串的可愛小動作,「你不怕壞人搶?治安這麼壞,一半是你這種人——」

他有一個好職業,他在理工學院任助教,開一部小小的福士,橫衝直撞。

與他在一起跟世傑完全不同。世傑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年近中年,再漂亮也還是中年,太多的經驗與刻意,只有初出道的少女才會被他吸引,我是他十二年的妻,他的一切我瞭如指掌:每年夏季他故意曬黑面板,冬天穿歐洲帶回來的皮夾克,手上的戒指永遠配他的腕錶,卡片上印著歷年得到的榮譽……一切一切都是經營做作的,這是王世傑。

或許班到了世傑他那個年齡,班也如此,班也許一輩子也到不了世傑的地位,但那又有什麼關係?我的丈夫是世傑,我穿王家的衣服,住王家的屋子,吃王家的飯,班的將來與我有什麼關係?

我是一個罪惡的女人。

我只知道與班在一起很快樂,而這種快樂是世傑不能也未曾給予我的。

我不介意在陽光下笑出我的皺紋,因為我已經有一個世人公認最好的丈夫。班看到亦可,看不到亦可。

班陪我去看武俠片與畫展,陪我說一整個下午的「花生漫畫」——

「嘿!」我會指出,「那個戴眼鏡,一直叫薄荷柏蒂為『先生』的女孩子叫『瑪西』,那個與莎莉去露營的叫『愛多拉』,兩個不同的角色,你別搞混了。」

班會笑,眼睛裡全是不服氣,但是嘴巴卻靜默了。

他的話多。

我常教訓他:「班,嘴巴有時候也要用來吃吃東西,不然你不會長高。」

呵我是一個罪惡的女人。

深夜我坐在書房,用晨褸緊緊的裹著自己,我會跟自己說話:你想怎麼樣-你究竟想怎麼樣?

走出王世傑的家,不不,不可能,這種傻事只有小說中的女主角才會做,我活在現實的世界裡。

班可以給我什麼?他連自己都養不活。我又不能單單活在他美麗的笑容裡。

但是這樣子繼續下去,世傑遲早會看出端倪。世傑已經問過一次:「那個男孩子是誰?笑容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