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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颯颯的,由夜滴到明。我就在芭蕉聲裡,追憶著書桓在飛機場上落寞的神態,追憶著數不盡的往事。前塵如夢,而今夕何夕?雨聲敲碎了長夜,也敲碎了我的記憶,那些往事是再也拼不完整了。我數著雨滴,這滋味真夠苦澀!
“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葉上心頭滴!”
我心如醉,我情如痴,在雨聲裡,我拼不起我碎了的夢。
日子一天天單調而無奈的滑過去。
又到了黃昏,雨中的黃昏尤其蒼涼落寞。記得前人詞句中有句子說:“細雨簾纖自掩門,生怕黃昏,又到黃昏!”我就在這種情緒中迎接著黃昏和細雨。重門深掩,一切都是無聊的。沒有書桓的約會,也不必到醫院看爸爸,沒有方瑜來談過去未來,更不必為“那邊”再生氣操心。剩下的,只有膠凍著的空間和時間,另外,就是那份“尋尋覓覓”的無奈情緒。媽媽又在彈琴了,依然是那支“往事難忘”!帶著濃厚的哀愁意味的琴音擊破了沉悶的空氣。往事難忘!往事難忘!我走到鋼琴旁邊,倚著琴,注視著媽媽。媽媽瘦骨嶙峋而遍佈皺紋的手指在琴鍵上來來回回的移動。她花白的頭髮蓬鬆著,蒼白的臉上嵌著那麼大而黑的一對眼睛!一對美麗的眼睛!像那張照片裡的女孩子——那張照片現在正和爸爸一齊埋葬在六張犁的墓穴裡。年輕時的媽媽,一定是出奇的美!“往事難忘”!媽媽,她有多少難忘的往事?
媽媽的眼睛柔和的注視著我。
“想什麼?依萍?”“想你,媽媽。”我愣愣的說:“你為什麼特別愛彈這一首歌?”媽媽沉思了一會兒,手指依然在琴鍵上拂動,眼睛裡有一抹飄忽的,淒涼的微笑。
“不為什麼,”她輕輕的說:“只是愛這支歌的歌詞。”
“媽媽,你也戀愛過,是嗎?我記得有一個晚上,你曾經提起過。”“我提起過的嗎?”媽媽仍然帶著微笑,卻逃避似的說:“我不記得我提過了什麼。”
“我還記得,你說你愛過一個人,媽媽,那是誰?你和他一定有一段很難忘的往事,是不是?”
“你小說看得太多了。”媽媽低下頭,迅速的換了一個曲子,布拉姆斯的搖籃曲。“媽,告訴我。”我要求著。
“告訴你什麼?”“關於你的故事,關於你的戀愛。”
媽媽停止了彈琴,闔上琴蓋,默默的望著我。她的神色很特別,眼睛柔和而悽苦,好半天,她才輕輕說:
“我沒有任何故事,依萍。我一生單純得不能再單純,單純得無法發生故事。我是愛過一個男人,那也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你應該知道那是誰。”
“媽媽!”我叫,驚異的張大了眼睛。
“是的,”媽媽惻然的點點頭:“是你父親,陸振華!”她吸了口氣,眯起眼睛,深思的說:“在你爸爸之前,我沒有和任何一個男人接觸過。”頓了頓,她又說:“我永遠記得在哈爾濱教堂前第一次見面,他勒著馬高高在上的俯視我,我瑟縮的躲在教堂的穹門底下。你父親握著馬鞭,穿著軍裝,神采飛揚,氣度不凡……他年輕時是很漂亮的,那對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得我渾身發抖……然後,他強娶了我!我被抬進他的房裡時,一直哭泣不止,他溫存勸慰,百般體貼……以後,是一段再也追不回來的歡樂日子,溜冰,划船,騎馬……他寵我就像寵一個小孩子,誇讚我有世界上最美的一對眼睛……”媽媽嘆了口長氣,不勝低迴的說:“那段日子太美太好了,我總覺得,那時的他,是真正的他,豪放,快樂,細膩,多情!以後那種暴躁易怒只是因為他內心不寧,他一直像缺少了一樣東西,而我不知道他缺少的是什麼。但我確定,他是一個好人!”我聽呆了,這可能是事實嗎?媽媽!她竟愛著爸爸!我困惑的搖搖頭,問:“你一直愛他?直到現在?”
“是的,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