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賈雨村因得了賈政舉薦,先去吏部重新領了告身,候了幾個月缺,前陣子應天府尹出缺。

賈政十分欣賞賈雨村的談吐見識,因而竟竭力應措周旋,叫賈雨村補了這缺。

雨村既補授了應天府,才下得馬來,便正有一樁人命官司遞到跟前。

原是兩家爭買一婢,竟至於毆傷人命。

那原告哭告:

“小人原是馮家家僕,因我家小主人前些日子看中了一個丫頭,十分心喜,已交了定錢,約好三日後去接人。豈料那丫頭竟是柺子拐來的。

那柺子貪得無厭,竟又將那丫頭另賣薛家。我家主人氣不過,便去論理。

那薛家是金陵一霸,倚財仗勢,竟將我家主人打死!如今凶身主僕俱都外逃!

小人告了一年的狀,竟無人受理!盼大老爺拘拿兇犯,以救孤寡!小人感恩不盡!”

雨村聽罷,勃然大怒:

“光天化日,毆傷人命,竟敢逃之夭夭!王法何存?”

便要簽發海捕文書。餘光卻瞥見下方有一門子,不住得朝他使眼色,並咳嗽了幾聲。

雨村遂心生猶疑,暫且退堂。

及至後衙,屏退侍從,雨村喚來那門子。那門子連忙上前行禮道:

“老爺一向加官進爵,八九年裡倒把小人給忘了。老爺且再看看?”

雨村只道:

“確也十分面善。”

“老爺貴人多忘事,如何竟把出身之地都給忘了,難道竟不記得當年葫蘆廟之事?”

雨村猛然一驚,又細細打量了,這才想起,這門子分明就是當年葫蘆廟裡的沙彌!

那門子只道:

“因當年葫蘆廟遭了祝融,無處存身,本欲另投他處修行,到底耐不得寺廟清涼。遂蓄髮作了門子。”

雨村見是故人,忙叫他坐。那門子推拒一二,方才只坐了一半。

雨村這才問起方才緣何不讓發籤?那門子便道:

“老爺既到金陵,竟不曾抄錄一張本府的‘護官符’不成?如今凡有做地方官的,無不先要將本地有權有勢,極富極貴的大鄉紳財主,列份名帖。以免一時冒犯衝撞了,不但官位難保,只怕性命都堪虞。

如今各省府諸地皆是如此,老爺如無此物,豈能做的長久!”

說著,便從懷裡取出一張紙來,雨村忙接過看了,只見那紙上正有幾行字,列著金陵本地最頂級的豪族鄉紳: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

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那門子猶自說道:

“這賈史薛王自家,聯絡有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相互扶持,俱有照應。這兇犯薛蟠正是薛家家主,便不說其他三家,單隻薛家各房親友,有權有勢的便不在少數,老爺拿得誰去?”

雨村這時笑道:

“既如此,如何了結此案?”

“不瞞老爺說,不單這薛家我知道,死鬼買主我知道,便連著拐賣之人我也知道!

這死鬼馮淵,乃本地一個小鄉紳,父母早亡,又無兄弟,只略有些薄產。如今十八九歲,偏又酷愛男風,最厭女子。

不料這回遇到這丫鬟,卻開了竅了。立意買來做妾,再不親近男子,因而鄭重其事,必待三日後方才過門。

豈料那柺子貪得無厭,又偷偷賣與薛家,如今起了案子,早被薛家拿了,打了個半死。

兩家都不要錢,只是要人。

薛家公子豈是讓人的,吩咐一眾豪奴當即一通好拳腳,那馮淵抬回去,三日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