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立刻把窗戶關上。沙揚手把兩張大額鈔票遞入。窗戶後死魚似的眼珠陡然發出了光芒,不到兩秒,沉重大門下那生鏽的承軸開始緩緩轉動,在陣陣令人牙酸的聲音中。開啟了道足夠供人進出的縫隙。一名穿著灰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微微彎腰,說:‘歡迎你到訪,先生。請問,你要探訪的患者是?‘

‘我要找的人,入住療養院差不多有三十年,沒有右腿和左眼,很會演奏音樂。知道是誰麼?‘

‘哦,是‘牡蠣‘啊。‘絲毫不假思索,工作服男人馬上就從記憶裡搜尋到了符合所有特徵的答案。沙蹙眉道:‘‘牡蠣‘(oyster)?‘

‘是外號。這裡幾乎全部病人都有外號的。‘工作服男人聳聳肩膀,說道:‘那個人因為總是難得說句話,所以大家都叫他‘牡蠣‘。‘

“那麼,現在他在哪裡?‘

‘現在是下午兩點半,療養院所有病人都正集中在二樓的活動室裡。先生,請進來吧。‘

跨過空曠操場,走進如火柴盒般的大樓,沿著樓梯走上了只有一個房間的療養院二樓。透過出入口處的冰冷柵欄往內看,有四、五十人正漫無目的地,正在室內坐著、站著、遊蕩著、呢喃著。相同的呆滯表情,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死氣沉沉。

工作服男人回過頭來,略帶失望地看了看跟隨在後的沙文添那既沒有預期中的臉色發白,更沒有產生呼吸困難,正常得幾乎不正常的臉,從腰帶上抽出鑰匙開啟門,向活動室角落指了指。

‘那邊,背向門坐在那邊角落就是‘牡蠣‘。先生你可以進去,如果要出來,按下門柱旁那紅色的電鈴就成。不過最好小心一點,這些瘋子都是很難說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發作。‘

沙點點頭,推開監獄般的鐵門。向‘牡蠣‘走去。穿行在這群毫無生命活力的行屍走肉當中,忽然間,他彷彿感覺自己,又再次回到了那永劫黑夜的地獄。

然而,地獄是廣闊無邊的,而這小小活動室的兩端,距離最長也不過有數十米而已。沙停下了腳步站在‘牡蠣‘身後,從側面仔細打量著這滿頭花白頭髮,雙手緊緊抱著根早已退色的薩克斯管的老人。和其他人明顯不同,怔怔地坐在椅子上,透過被擦拭得片塵不染的落地玻璃窗,凝望著樓下空蕩蕩操場的‘牡蠣‘,和其他病人不同,那僅餘的獨目並非一潭死水,雖然同樣地缺少變化,但還多少閃動著屬於理智的微弱神采。而且,當沙拉過椅子在他身邊坐下時,他還懂得把視線收回,稍微轉動脖子,抬頭漠然望向這陌生人。只是輕輕一瞥,‘牡蠣‘已重新恢復了那如岩石般的姿勢,默然注視窗外那一成不變的悽風苦雨。

他像在等待著什麼。可究竟是什麼,竟值得讓他數十年如一日地坐在這裡等待?

沒有人知道,因為‘牡蠣‘真的就像是塊沉默的石頭。他從不說話,也沒有人會主動去問他。等待,或者已經是他生命中唯一還有意義的事情……

沙沒有說話,現在還不是時候。

若斷若續的雨勢,又再逐漸大起來了。活動室裡雖然亮著日光燈,卻也越發顯得昏暗。一片淅淅瀝瀝的聲音中,矗立在室內最顯眼處,那座被擦得閃閃發亮的落地古董大鐘,陡然發出了嘹亮卻空洞的,巨大聲響。

‘鐺~~鐺~~鐺……‘連續三下鐘聲,就像錘子般敲碎了把‘牡蠣‘凝固成石像的魔法。說不盡的憂鬱隨著嘆息從胸中撥出,‘牡蠣‘樹根般滿布皺紋的大手,開始溫柔地輕輕撫摩著,懷中這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老夥伴,隨即小心翼翼地將它捧起。昏暗的朦朧燈光下,薩克斯管發出的光芒依舊燦爛如新,本是顫抖不休的衰老雙手,忽然間重新穩定了下來。投注心中全部情感,‘牡蠣‘把樂器湊近口邊,開始吹響第一個音階。

憂鬱、溫柔、略帶傷感而溫柔的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