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娘有一塊什麼紅瓔珞,守著紅瓔珞的女人是不可以再嫁人的;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誰碰了這塊紅瓔珞,都要倒血黴的。娘自知一時失口,把不該說的講了出去,面對世俗也只能把人把物藏得更深,每天天一擦黑就掩了柴門,屏聲靜氣在小屋如豆的燈下紡紗,織布,衲鞋做襪,每年下來倒有不菲的收入,把母女倆的小日子調劑得殷實滋潤。

但是娘心裡的苦嬌蕊最懂。

嬌蕊曾無數次地看見娘長夜難眠挑燈織棉的情景,也曾無數次看見娘落寞的身影隨著紡車的轉動在燈下映出一個又一個孤寂的圓,那是娘所有的青春歲月。孃的眼淚已經在最初的那些日子裡流乾了,等她慢慢長大之後,她看到的已是流不出眼淚的娘了。娘啊!

嬌蕊永遠忘不了當年廟場上演《白蛇傳》的鏗鏘鑼鼓,那廟場外進不了門看不了戲的心急如焚,戲臺上角兒的風光和鼓鐃聲聲在一顆童心中的殘酷震盪,七歲的時候,嬌蕊投奔了商州城裡的桃花戲班。

三年學戲,三年謝師,十歲時初登舞臺嬌蕊就紅透商州,成為“十歲紅”。

寡婦的女兒成了“小桃紅”。

寡婦的女兒成了“桃花麗人”。

寡婦的女兒嫁了商州第一傘店的古老闆。

寡婦的女兒成了陳姨太。

在娘過三十六歲生日的時候,嬌蕊坐著四乘的轎子從商州城回來了,帶著她的女兒桑眉。嬌蕊看見娘乾澀的眼睛裡湧出了溼潤的東西,那是娘已經乾枯的眼淚。

也是在這一天,嬌蕊看見了從北山麻刺嶺趕來的大表舅。大表舅眼裡有一種異樣的神色。他坐在她家的灶臺底下,往爐膛裡塞柴火。風箱抽動,灶火明明滅滅,大表舅一臉的通紅,想是有什麼話要說。

娘在鍋灶上忙忙碌碌,煎炒烹炸不亦樂乎。

嬌蕊聽見大表舅在對娘說:“蕊兒已經成了名角,嫁了好人家,又有了桑眉那麼乖巧的女兒,你也該享享清福了,不要總這麼刻苦自己,搬到我那裡去住吧,咱倆一搭裡過。?

孃的聲音輕若蚊嚶:“不了,我有紅瓔珞。”

“紅瓔珞,紅瓔珞,你已經拒絕了我十七年了。”大表舅不滿地說。

嬌蕊明白了,這十七年,正是她從三歲到現在所有的日子,是娘寡婦熬娃的日子。這遠方的大表舅,其實就是娘心裡撐得起一十七載苦難風雨的大樹。大表舅無助地看著娘又看著嬌蕊,嬌蕊知道如果不是太無助,大表舅一定不會當著下輩人的面談及他與孃的事。嬌蕊是商州城裡見過世面的名角兒,娘什麼話都聽她的,大表舅寄希望於嬌蕊,希望她給娘做做工作。但是嬌蕊拒絕了。她以為十七年過去了,娘早就習慣了這種孀居的生活,而且,嬌蕊那陣子在陳家過得極不舒坦,耳聞目睹的全是三妻四妾閨帷間的勾心鬥角,連她都看破了情關,心灰意冷了,心心念念真想去做個帶髮修行的尼姑,更何況娘呢!

另外,嬌蕊剛剛打理好自己的諸多事宜,正準備接娘去商州城裡享清閒呢。

大表舅終於絕望地走了。

娘也不願隨嬌蕊去商州城。

娘是在三十六歲的那個立冬的日子離開人世的。

娘臨終前才託人捎話讓嬌蕊回來。

嬌蕊終於在娘閉上眼睛之前看上娘最後一眼——天吶,才幾個月不見,娘已經骨瘦如柴,滿頭白髮,眼裡再也流不出眼淚了。

娘把那串紅瓔珞從自己的脖子上摘下,掛在嬌蕊的脖子上。

孃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的女兒:“好蕊兒,我的孝順的好女兒,娘把紅瓔珞給了你,娘就不再是‘絕望鬼’了,娘可以閉上眼睛了。”娘說:“守住紅瓔珞,就是守住了貞潔!”

貞潔?!嬌蕊覺得有點可笑,更有點可悲——娘啊,你是在告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