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層雲低壓,隱隱透出一絲滯悶的氣息。溫府正堂依舊燈火通明,屏風後一角躍動的燭影仿若輕紗般搖曳著,彷彿在訴說著未盡的風波。

溫長昀端坐在書案後,目光深沉。他看著案几上剛收到的摺子,是近日各地遞來的文報夾奏,與幾處京城傳來的風聲。手指微動,緩緩擱下摺子,抬首看向坐於旁邊的次女溫綺羅。

溫綺羅換上了一件淡青色的襦裙,素淨清潤,眉眼間雖添了些冷意,卻與她平日裡嬌憨的氣質並無太大的違和。這讓溫長昀心中驀然掠過一絲惆悵。溫綺羅雖不是親生女兒,近來出落的愈發慧心明敏,洞察力不容小覷。

不知覺間,孩子已然長大了許多。

“聽說你要回了中饋?”溫長昀輕聲開口。

溫綺羅盈盈一禮,抬眸時目如春水般澄澈,卻泠然有力,“父親見教,近來府中,諸多繁多。尤其是我與阿姐自宮中車架送回,想來京中各家都得了些許風聲。我們溫家在明,難免暗箭難防,女兒平素不問事務,也易讓奴僕有些為己的間隙,若只是損失些銀錢還倒好說,可若是做了他人的暗樁,再被有心之人利用,只怕追悔莫及。女兒自作主張,就做主將這中饋重新理一理,也是補過罷了。”

溫長昀端起茶盞,呷了一口,未出聲。

一旁伺茶的小廝忙換了一盞新茶奉上,殷勤之意自不必說。

溫長昀仍然沒有多看那小廝一眼,只不緊不慢地說道,“如今你們兩個皆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誰要敢做這趁火打劫、渾水摸魚之事,這不是敲山震虎,而是當真想斷了溫家根基。”

溫綺羅微垂首,似是在思忖這話裡的深意,片刻後才輕聲開口:“正因如此,這府上的枝枝葉葉,斷不能落入有異心的人手裡。從前綺羅只當奴才知分守己,未曾留心。眼下才知道,有些人心如風動,捉摸不定。”

話雖柔緩,卻擲地有聲。

溫長昀薄唇緊抿,眉心微微一壓。他放下茶盞,手掌輕輕拍了拍椅扶,目光落在溫綺羅身上,“你既有打點之心,便去收拾便是,為父也不攔你。不過……”他語調一頓,倏然沉下三分,“若稍有差池,旁人以中饋動搖內宅,人心浮沉,遷怒到你頭上,平白惹人嫌妒,名聲也得不償失。”

溫綺羅聞言,杏眸清亮,毫不畏懼地抬起頭來,“父親的話綺羅都謹記,綺羅也不敢說自己能力出眾,只是父親常年在外征戰四方,號令百萬甲士且能遊刃有餘,綺羅是溫家女兒,若連家中這點瑣事都處置不好,豈不是辱沒了溫家門楣?”

溫長昀微微一怔,復又朗聲笑了笑,“你倒學了幾分你的母親當年的魄力。”說罷他又踱步到屏風旁,像是望著很遠的方向。

溫綺羅一時拿不準,父親所說的母親,是溫家主母,還是那英烈的江尚之妻。

溫長昀語氣仍不鬆懈,“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晚間我讓人把賬本都抬到你院中去。能否收復這府中人心,可全在你這一回了。”

溫綺羅起身福禮,“女兒定不負父親所託。”

說話間,院外風又緊了幾分,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留在府門西角的小廝慌慌張張地趕了上來。“主君,京中幾位官家今夜再三派人傳話,這會兒又送了帖子,專問大娘子的議親之事。”他一頭冷汗,話語間更是藏不住驚急之色。

溫長昀接過帖子,指尖的力道略略用重了一些,連溫綺羅都留意到了他眼底閃沒的幾分心緒複雜。她沒有急著開口,只靜靜地站在一側,似是在等待父親內心的拿捏。

許久,溫長昀將手中的帖子擱到案上,臉色淡淡,似笑非笑,“盛世繁榮,京中官宦之家眼下忙得可真是熱鬧。”

溫綺羅恰到好處地接了一句,“女兒記著,阿姐病恙未安,這些熱鬧想來也與溫家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