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初不為所動,目光坦然清雋。

他復又邁前一步,姿態溫和卻暗藏鋒芒,“即是奉命辦差,自也需謹守君子之道。然這大街上所有百姓皆目睹分明,倒不知是何人攔車,又是何人失禮?尚書大人教養下的人,素來自應以德服人,怎的今日竟作了這鄉野莽漢的模樣?莫非貴府品教是這般,連行走一地也要教百姓望而生畏?”

沈宴初雖語調平和,但字字句句皆戳在車伕痛處,那幾分“品教”“尊德”的言辭更惹得圍觀百姓暗自點頭,大有幾成認同。

有人甚至低聲附和道:“這學子說得有理,尚書府權勢再大,也不能在大街上欺人,無論是誰,行路也該講個公道!”

車伕聞言,臉色頓時一陣紅一陣白。

他本想著倚仗尚書府的名頭亂來,卻不料沈宴初揭了他的短。雖怒不可遏,卻也挑不出言辭反駁,只得支支吾吾地說:“這……這並非小的本意,只是……只是……”

不待他分說完,沈宴初一揮袖,神色清冷,“既並非本意,那不如退一步,道聲歉,將此事作罷,莫白白攪壞了這街上行人心境。貴府若真有什麼急事,也不致耽擱太久。”

這話些微斂鋒,讓人挑不出錯處,卻又有種不容置喙的泰然。

車伕怔在那裡,忽覺若再糾纏下去,勢必引得更多人圍觀,豈不追究起來難辭其職?他咬了咬牙,勉強躬了躬身,朝溫詩河言道:“這位娘子,小的無禮,尚請勿怪。”

圍觀的百姓見狀,紛紛低聲議論起來。無不是嘆沈宴初一句話連轉四兩,既沒多動聲色,卻讓尚書府的人輸上一遭。

溫詩河看著這一切,原本半點不悅的心情漸漸被某種旁人難窺的滋味所取代。

她抬眸注視著沈宴初,見他氣度從容自若,舉止間難掩清貴,即使緩緩收回步子,也彷彿每一步丈量著無言的風骨。

沈宴初微微轉頭,與她的目光撞個正著。他稍稍一愣,心頭卻暗自一顫,但仍剋制住,將情緒埋在略揚的唇角之間。

他拱手道:“既此事已了,大娘子如若不棄,不妨繼續前行,莫還因些瑣事擾了半日的興致。”

溫詩河愣了片刻,才覺出口話語微有遲滯,“沈郎君今日……助人相解,小女還未謝過郎君……”

她說這話時聲音低緩,面上帶了一絲淺淺的紅,雙手捏著繡帕,像要掩飾什麼情緒似的。沈宴初看在眼中,卻未多言,笑著頷首:“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溫詩河的視線未免又落在他身上了片刻,心中交織著幾分說不明道不清的複雜情愫。

冷不防從頭頂一抹陽光灑落,將他立在青石地上的身影拉得長長,襯得幾分雋容益發,難以忽視。心底藏多日的不快竟也似初春冰融,縈繞呼吸之間。

她輕輕咬了咬唇瓣,似自覺過於失態,連忙攏緊帷帽,福了福身,“小女還有要事在身,今日便先行告辭。”

沈宴初注意到她的動作,唇角的笑不由更深。他知輕重,沒有再多話,只是略微側身,讓出道來,目送那緋紅的裙襬融於街頭喧鬧的行人間,他這才緩緩收回目光,眸中帶著幾分若有所思。

待溫詩河攜女使走的遠了些,才開口吩咐,臉上還殘留著幾分不自在的熱意。

“你去打聽打聽,方才那學子是什麼來頭?”

旁側的女使一怔,“大娘子竟不識得?奴婢好像聽旁府掌事的嬤嬤說過……哦對了,那是沈學子!雖是一介寒門,但才學頗高,如今就讀於的梅卿書院。今朝秋闈亦是當下的熱門之選,前幾日有不少坊間士人都議論過,說此人應當穩中。只是,似乎出身艱難。”

溫詩河抿唇思索片刻,隨即勾了勾唇角,“這科秋闈,你當仔細著些。有何訊息,都當告知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