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翻湧而來。

推開沈府硃紅大門,一隻鍵子掠過,他揚手一抓,正落入他的手頭,她清亮無暇的眼珠瞪著他……

她吵嚷著泛舟,湖光瀲灩,波平如鏡,他說:“不知十年後再遊此地,該是如何?”十年,十年……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他竟是錯過了……

他得知她和慕容林致出嫁,狂嚎著要直殺長安,數十名侍衛擋不住他,父親重擊後腦將他打暈,捆綁在府。他以為自己心心念唸的是慕容,其實深心是重重恐懼,那明媚的笑,讓他心靈沉靜的笑,從此遠離……

失去了,拿不回來。自己竟是蠢不可及。

金城郡那夜,他尚能由她眸中看到躊躇,再至回紇,她的眼裡已全然沒有他。李俶一舉一動,莫不牽動她的心、她的眼。

就在那一時,他灰了心、冷了意。

這世間的愛已全盤錯過,那就只有恨,只有無窮的黑暗,無盡的殺戮。只有那高高在上、眩目奪神的帝位,值得他傾力而爭。

然而,他為何要奪帝位?只為那萬眾矚目,生殺矛奪只在一已之手,還是,他明知她的夫君將承帝位,心中忿恨?李俶乃是皇孫,日後天下之主,莫非他安慶緒便做不得天下之主?

得知捉拿她的命令,他為何要親率兵衛而來,他深心中,究竟是想她生,還是死?

她終在自己面前倒下了,她面色慘白,血流不止,她很快便會死去,消逝在自己的生命裡,和許許多多其他的人一樣,彷彿從未出現一般。

是他親手殺了她,用他的劍,就這樣輕輕一劍,和殺許許多多其他的人一樣,她嬌弱的身軀只須承受這樣一劍。

他以為自己的心已是銅鑄,千錘百打毫不動容,此際卻分明有種苦苦的感覺泛上胸口,再泛上心頭時,竟由苦,變成痛,痛的無法壓抑,痛的無法自持。

回首,似是長長一生,而在旁人看來,不過是電光火石之一瞬。

他情不自禁邁前一步,伸臂挽住她緩緩下墜的腰肢,她的身軀輕盈,因為她體內的血在漸漸流失;她面上還含著笑,她可後悔死在自己手上?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親密的抱著她,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心中痛感,愈來愈強。他禁不住仰天狂嚎,眾兵衛見他面容慘痛猙獰,如受重創,均是赫然驚詫。

沈珍珠幽幽闔上雙目,手緩緩垂下,一片飛箋由她袖中掉落,沾染她的鮮血,分外嬌豔,在夜空下飛舞……

孤燈不明思欲絕

李俶與李泌並肩闊步邁入元帥府。

自馬嵬與玄宗分道後,太子率麾下千餘人朝西北而行,道路多艱,經新平、永壽、烏氏驛、平涼郡,於七月初九抵達靈武。七月十二日,在辭過右僕射裴冕諸人五次上表後,太子終在靈武城南樓即位,是為肅宗,改年號為至德元年,遙尊玄宗為太上皇。

七月二十日,肅宗詔令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手綰兵符,統帥諸將,招募兵馬,以圖克復兩京。李泌為待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輔佐李俶。

李泌為唐室旁系宗室,與肅宗同輩,少以聰敏,博涉經史,精究易象聞名於世,曾以布衣與肅宗相交,後受楊國忠排擠,隱於山林。至肅宗即位,受其詔令,翩然而至。

此時之李泌,年屆四旬,雖極受肅宗信重,卻仍著白衣布履,不肯穿紫袍,神清氣朗,狀似方外之人。李俶卻知此人進能涉塵世、洞世事、達天下、遊刃有餘,退能避山林、絕富貴、知天時、無慾無求,實是當世高人,故對他極為尊重。

這元帥府設於肅宗行在之內,只是一進的小小庭院,甚是簡陋,卻也是靈武地方官員竭能全能操辦的。

當日兩人甫入元帥府,便有帳下記事參軍呈上頭一日徵驀兵馬的名冊。李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