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962年11月

北京木樨地

自從田之雄接受任務以來,他時時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態中,希望那一天能早點到來,好讓他能早日實現成為英雄的夢想。他嚮往緊張刺激的潛伏生涯,更充滿了神聖的使命感,覺得組織上挑選他承擔這個任務,是對他作為優秀偵察員的最大肯定。

要說內心有什麼忐忑,他覺得是讓妻兒受了委屈;但這不算什麼,反正過不了多久,當他完成任務勝利歸來,組織上就會把一切解釋清楚,付出一點代價是值得的。他甚至從心裡篤定認為,凌局長、郭廳長所說的十年八年只是一種大致的表述方式,也許再過個兩三年形勢便會發生巨大變化。

他唯一擔心的是,他過去後沒能透過對手的審查,暴露了真實意圖,引來殺身之禍。他不怕死,擔心的是沒能完成組織上交給的任務。尤其是聽說對手擁有美國援助的測謊器、化學藥物等科技手段來對付受審者,他內心總覺不安。他從小沒上過正式的學堂,是父親教給他和英哥一起識字,解放後只上過速成中學,讀書、寫字問題不大,但對科學儀器之類的東西知之甚少,總懷有一種神秘感和畏懼感。

於鼎洞悉田之雄的顧慮,相處大半個月了,他越來越喜歡這個聰明幹練而又充滿朝氣的小夥子。想到田之雄即將要去執行的艱鉅任務,他恨不能將全身的本領全部傳授給他這個特殊的學生,可時間太短,他只能針對田之雄的短板擇要而授,好在田之雄挺有悟性,又具備十幾年的一線工作經驗,很多東西一點撥便懂,甚至能舉一反三,這讓他欣喜不已。

即使是在公安部門內部也鮮有人知道,於鼎曾是中央特科成員,早年曾去蘇聯學習情報保衛課程。歸國後,打入了軍統,曾任多個訓練班的總教官。他的真實身份和特殊貢獻只有極少人知道。很多人開始熟悉他,是在1948年華北局社會部在河北平山縣距西柏坡不遠的東黃泥村開辦的“華北保衛幹部訓練班”上,他是最受學員歡迎的教官。

建國後,訓練班的學員大多數成為中央和地方公安戰線的中堅力量。

一般而言,解放前潛伏在敵人內部的地下工作者,解放後公開身份,大多數都會分配到其他部門工作,而不是繼續留在保衛部門。因為身份曝光了再從事這項工作,無疑會讓對手輕易識別關注。

而於鼎不一樣,他曾長期從事訓練班的教學培訓工作,對對手的行事風格太熟悉了。就像不同的電臺發報,在外人聽來都是滴滴噠噠的聲音,而對於熟練且經驗豐富的監聽員來說,完全可以透過判定不同的發報手法來區分不同的報務員。於鼎就是這樣的行家,他能從特務的聯絡方式、掩護手法、用刀習慣、炸點選擇等等細微之處分辨不同,甚至能判斷出不同教官的個人風格。

在解放初期,鬥爭形勢嚴峻,特務多如牛毛,在技偵手段普遍落後的情況下,於鼎的作用就凸顯出奪目的光芒了,成為潛伏特務的剋星。

特殊的經歷,讓他在兩邊的情報戰線中都擁有一大批學生,也讓他對老對手的審查方式瞭如指掌。因此,當初凌祥雲局長在田之雄接受任務後,第一個想到的在最短時間內突擊培訓田之雄的人選就是他——於鼎。

坦率地說,於鼎對老對手那一套審訊辦法評價不高,倒不是當年他教的不好,而是他認為他們既崇洋媚外又固步自封,除了威脅恫嚇、收買利誘外,就是照搬美國的經驗,這麼多年過去了,一點沒有與時俱進,發展出一套具有自己特色的方法。相對於對岸貌似嚴格的審訊,於鼎其實心裡更擔心田之雄自己的心態變化。他決定用攻心的辦法來幫助田之雄過這道關,而不拘泥於一些技巧的訓練。

這天傍晚吃過晚飯,於鼎照例帶著田之雄順著運動場的跑道散步。望著有心事的田之雄,於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