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名為曚的海港,他坐在海灘上看著人來人往的俗世繁華,過了好一陣子終於想起,他曾經在潤娘口中聽到過「曚」這個名字。潤娘說她是因為家鄉遭災才登上船隻遠赴重洋的,出發之時曚港冷寂得如同一座墳丘。可是這才過去多久呢,曚港便又重新恢復了熱鬧。凡人的生命力真是可怕,就像是永遠也燒不盡的野草。

樂和將身上素白如雪的羽衣化作了粗麻短打,長發凌亂的束起裹在黑色的頭巾裡,看著就好像就是一個尋常的凡人。潤娘和他講過人世的風俗,他完全知道自己該怎樣才能讓自己像一個凡人。可是——再精妙的模仿終究也只是模仿而已。

他站在人潮湧動的海灘,身邊販夫走卒來來往往,而他則彷彿與這份熱鬧剝離了一般,難以融入。日落之後,喧囂漸漸散去,再忙碌的傭工都擦著臉上的汗離開了這裡,個個走時步履輕盈——因為他們是要回家了,在凡世,再孤獨的人也終歸有家,小小的棲身之所,住著相互扶持的人。只剩樂和仍舊站在沙灘上,在月光下靜靜的注視著自己的影子。

退潮之後的海岸上有不慎被衝上岸的小魚,離開海水來到陸地之後,只能絕望的張大嘴掙扎,合不上的眼睛中透著悽然的絕望。樂和那一整個晚上都在不停的撿拾上岸的魚,將它們重新拋回大海里。

聆璇君身為這個幻境的「局外之人」,看著這個樂和在喧鬧之中發呆,看著他踩在月下如雪一般的砂礫上,來來回回的撿拾擱淺的魚。有時候他會不自覺得沉浸在這個幻境之中,以為自己就是樂和,但更多時候他保持著清醒。

清醒狀態下的他看向樂和的眼眸中滿是疑惑。他不明白自己這個徒孫為什麼要做如此沒有意義的事情。萬物生死自有命數。修道之人無論修的是什麼道,都不該擅自摻和幾條魚的生死,樂和平日裡也是個頭腦正常的孩子,怎麼就莫名其妙的慈悲了起來。

後來聆璇君忽然想通了,樂和也許是覺得自他己和這些被衝上岸的海魚很像。都來到了陌生的地方,失去了身邊的同伴。

他在曚港停留了七天——以聆璇君的視角來看,就只是太陽的七次升落,但當年樂和是真的在曚港熬過了七個晝夜。七天其實不算很長,別說修士,就連凡人都未必會在乎七日都光陰。可孤獨之中都每一刻都是折磨。七天時間裡樂和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他當然沒有傷到聲帶,只是身邊沒有願意陪他說話的人。而這七天裡他耳邊幾乎隨時都有人世的喧譁,那份熱鬧卻最終沒能進到他的心裡,他還是覺得很寂寥,就好像是待在深山老林,天地間只有他一個活物。

第七天他姑且調整好了氣息,身上的傷大致癒合,於是再度乘劍御風,向西而行。

期間又是波折不斷。浮柔劍宗在諸多修仙門派之中聲名不算差,但終究也還是有那麼幾個仇家。聆璇君嘆息的看著這個初出茅廬的傻徒孫不懂躲避鋒芒,一心想著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滄山為師父求藥,卻忘了繞開仇家所在的地界,撞上了好幾撥對浮柔劍宗懷有怨憤之心的修士,和他們大大小小交戰了數十場。

雖然每一次都勝了,但每一次都付出了代價。傷勢最重的時候他藏身在山崖峭壁之下,聽著自己鮮血一滴滴落下的清脆聲響,眼神黯淡無光。

聆璇君心中一動,忽然覺得這孩子很可憐。

他並沒有多少悲憫之心,會這麼想是因為……樂和讓他想起了他自己的曾經。早年他獨自闖蕩九州的時候,不知有多少次像樂和一樣身負重傷,只能悄悄躲著舔舐傷口。那時的他還不懂「委屈」這種情緒,只是疑惑這世界為何不公,他的對手斷幾根頭髮都有人心疼,而他在陰冷的角落裡仍受痛苦卻沒有一個人來問他是否還好。

「潤娘……」聆璇君聽見半昏迷的樂和呢喃出這兩個字。

這時他倒是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