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肯正視內心深處那片已被愛情之雨潤溼柔軟的土地,我就不會繞著走過所有的真相。在關係錯綜複雜的現代社會,人與人之間可能透過許多種渠道聯絡在一起,而且這種聯絡不是一個維度的,而是多個維度。

比如有些人和你是同學,但是他們還可能和你在另一個場合同時出現,而在那個場合,他們與你的關係不是同學,是其他的關係,就像我與馮碧落,在勿忘我酒吧裡,我是服務生,她是顧客,在學校裡,我們是同學。

是的,我和馮碧落是校友。但是我在學校裡沒有見到過她,或者見到也認不出來。有的人,即使隔了很久,你一眼就能認出來,因為他的某些關鍵特徵一點都沒有變,那些特徵指向過去,可以幫你在蕪雜的意識中順利地提取出有關於他的記憶,實現重認。但是有些人即使常常見面,也認不出來,最多覺得他眼熟,因為你在大腦確認他身份的特徵一直是個變數。我也許和馮碧落在學校裡見過吧,但是誰也認不出來誰。我在學校裡是一個穿著髒兮兮的運動服不引人矚目的男生,而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也是那種泯然眾人的學生氣質。

其實也不奇怪,一個大學少則幾千人,多則幾萬人,那麼多的人,你認識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推而廣之,在社會上,其實你只跟與你有聯絡的人打交道,而社會上的大多數人,你甚至一輩子都沒見過他們一面。

☆、流年篇二(12)

空間是在無限地延展,而時間則是無限地拉長。在無邊的空間裡,我不止一次地感受到時間的無涯,不止一次地感受到意識錯位時空的巨大魔力。

過去的時光,無論是美好,還是痛苦,都因為在現實中一點心動,疊沓地在我心中復甦。我幾乎能夠憑藉意識同時接觸我不同的時間段,它們在橫向上是處於某個特定的空間,而在縱向是存在於時間之流中。

流年似水,似水流年,過去後就意味著永遠的消失。在記憶中,情人的一顰一笑似乎觸手可及,但實際上是空中皎月,只可遠遠地看,不可真實地觸控到。

回憶再真實,都代替不了當下。未來渺渺,回憶渺渺,我們所能爭的是當下。但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被愛與悔的參半的感情折磨,如一把銳利的錐子時不時地刺一下我,提醒我那些消失在流年裡的青春與生命,提醒我不能忘了它們。

我一直在與遺忘苦苦作戰,但是讓我大為沮喪的是,每一次都是我丟盔棄甲,無論我如何念念不忘,但事實上,我是在不斷地忘記,首先忘掉的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但到後來慢慢地連一些重要的事情都不記得了,比如忘記那些不該被忘記的人的音容笑貌。我懊惱地發現,無論我怎麼努力,我都想不起來顧香的樣貌,想不起來除了四月雨天裡的那件事以外的其他事,偶然想起來的一鱗半爪,也不過是她隨口說出的幾句話。

我不得不承認時間的腐蝕作用,就像燕山大如席的雪花紛紛揚揚了一夜後,廣袤的原野上不見青青細草,即使來年,又是葳蕤的一片綠色,但卻是新生的草,原來的草枯黃成泥碾作塵,只在新草叢裡殘存幾根。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古人哪裡知道四月春風吹綠的又是新的一批草呢?

人亦是如此,人生代代無窮已,作為人類的種族是繁衍不息,但作為個體,一旦死亡,就意味著永遠地不會再出現。千百年來這地球上存在過多少千差萬別的人!他們或者崇高,或者卑微,或者機警,或者愚鈍,但是到今天他們無可避免地消失了。只有其中一小部分幸運兒,像蟬蛻一樣,留下淡薄的痕跡,使我們今天偶爾能從泛黃陳舊的歷史文獻裡窺見他們的背影,發揮想象,像復原出土時已成碎片的青瓷花瓶一樣,拼出他們別樣的人生。

然而,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都是當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