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寢衣沒有披得很好,雲蕙略動了動肩膀,絲綢的寢衣從肩上滑了下去。雲蕙也懶得把它再扶上來了。反正室內的溫度控制得這樣好,她就算光了身子,也不至於感冒。而且反正是沒有人來看她、監管她、挑剔她的儀態了。衣服扶不扶,又有什麼大不了呢?L

☆、第十一章 埋骨之所

林姑娘。林代玉。或者,林代,像她曾經在竹下告訴他說的,把那個玉省去罷了!她其實沒有那個玉也能活著的。

這個世道太動搖了罷?有玉也是交給人家砸碎的。不如棄了它活著,也好。

竹下森綠的影子,如今叫蝶笑花想來,恍如隔世。中原哪,真是個好地方。有水有綠影,走在一個逐漸熟悉的城池,就遇見了獨一無二的姑娘。

那樣好的地方,卻要逼得人活不下去。

他驅使著鐵蹄,去踏碎那片水花、竹影、錦城,沒有任何愧疚。

只是她怎樣了呢?現在在哪裡呢?

任何地方,只不會是沙漠裡。

根據他最後得到的訊息,她是該在海邊罷?

如果死在沙漠裡以後,他的靈魂升不上天堂,卻要像中原人一樣轉世。而他自己要是能選擇來世的話,他希望自己能做一棵海邊的樹吧?

高一點,矮一點,都好,總之冠蓋亭亭,每一片枝葉上都灑滿陽光,像眼面前,每一層波濤上都金光粼粼。

那樣開朗而燦爛的世界,在他的幻想中。

是的他願忘記今生的一切,卻那裡做一棵海邊的樹,生於斯長於斯,見過船隻像歡快的飛魚一般揚翅扎進茫茫遠方,見過海女潛入冰涼的海底採摘珍珠,見過繁殖期海鷹的糞便把那邊的石島染成一片白花花,見過大風突起,海面浪峰狂暴得像有一萬群巨大的海牛在奔騰咆哮。

耳邊千迴百轉,再聽不見任何人叫他的聲音,只有濤聲,一疊捲過一疊。

他一頭栽在地上。冰涼的沙礫讓他清醒過來。

夜已深。

而他的手正自己死死抓著水壺,嘴唇也死死包住壺嘴,不讓那珍貴的水流在沙漠中。

看來他的身體,都比他的腦子清醒。

只是他的唇舌太貪婪了,迫不及待想把所有的水全喝完。他命令自己停住,深呼吸一口,讓自己靜一下。

沒有林代的聲音、沒有她的聲音。

剛才他不是“聽見”她的聲音罷!而只是“感覺”到而已。

也就是幻聽。

“要死的話怎麼不是白天死呢?至少暖和一點。”蝶笑花在心裡咕噥。

他再次舉起水壺。要拭掉頰邊的墨痕。

他怕自己已經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再不把自己洗刷乾淨,就真的太晚了。

“等我!”他又聽到她急切的聲音,貼在他耳邊響起。“我叫你等我,你聽到沒有!”

蝶笑花惶然抬頭。不可能是幻聽。這太真實了。

卻也不可能是真實的。這太脫離實際了。

“再說點什麼罷!如果你是真的,說點我不可能自己幻想出來的事情,取信於我。真的是你的話。一定能想出辦法說服我的。”他內心默默道。

卻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了。沙漠寂寂,如一座墳墓。

蝶笑花看了水壺片刻。將壺嘴蓋回去,以手掘沙地。

沙子散熱比空氣慢得多。就算表面上的沙子涼了,下層的沙子還帶有溫暖。他掘了一個坑,用還暖和的沙子把自己埋起來。生存機率會比暴露在夜風中大些。

這真是一個很累的活。如果能活下去的話,就值得。

或者,如果活不下去的話。至少他算是有了埋骨之所。

他在沙坑中默默忍著、慢慢熬著,沉浸在半夢半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