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出江湖的意思。言外之意是問我,海門一脈單傳,又有老母在堂,尚能以江山社稷黎民蒼生為重,冒死赴任淳安知縣,我這條孑然一身的爛命又何惜為這個海筆架保駕護航幾天?

這樣的慷慨言辭,對於海瑞來說固然是發乎情,止乎禮,但是對我卻無半點說服力,一來我已經退隱江湖這麼多年,這又不是張居正自己的事情,於私而言我沒有義務冒這麼大的風險出山;二來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店掌櫃,亦沒有那些在朝為官那幫清流們兼濟天下的責任。

至於什麼社稷存亡,家國大義,就更與我相去甚遠了。

人生幾回傷往事 ,山形依舊枕寒流。我實在沒有那麼大的胃口,想讓自己的姓字“綿延於廟堂而千秋萬代不熄”。

人老了,都想安定下來,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天草四郎了,那把劈風斬月的草薙也早已經沉入湖底,很多人我不想見,很多事情也不想記起。

出來混,早晚要還的。

天曉得我那鎮日無心鎮日閒的掌櫃生活會不會因為這次出手而“風蕭水寒,一去不返”。我並不怕死,但我仍舊貪生,貪戀這種安定的市井生活

這個忙,在下的確是愛莫能助。我將張居正寫給海瑞的那封信裝進信箋,轉手遞還給他。

譚綸接過信箋,臉色穆然黯淡下來,默然無語,猛地伸手撈過將酒壺,對著壺嘴咚咚咚一口灌下。

叨擾掌櫃了,在下告辭!

譚綸啪得一聲將喝乾的空酒壺拍在桌上,起身步向門口。

譚大人且慢……我輕聲喝住譚綸。可聽我把話說完?

譚綸在門口站住身。

出了店門,先不要急著立即動身去南平,你可以先行在杭州城內轉轉,見到乞丐,將這個綠玉令牌給他,讓他帶你去見幫主,將此事說與他聽,自會有人幫你。我從懷中摸出一個刻著“鈴”字的狗頭玉牌遞給譚綸,接著道: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丐幫耳目眾多,會比我一個店掌櫃更有幫助的。

譚綸微微一頓,轉身詰問道:面對那些訓練有素的殺手,幾個乞丐管什麼事兒?

丐幫的本門絕學蓮花落陣,想必譚大人沒有見識過,但威震八方的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棍法總該聽說過吧,有丐幫相助不會有問題的,至少不比以我一人之力保海瑞一家更有問題。

丐幫……譚綸一臉狐疑。丐幫,真的會出手相助?

我笑著站起身,當今丐幫幫主雷鈴坤是條血氣方剛的漢子,你把這綠玉令牌交到他手上,跟他道明事情的原委,他肯定責無旁貸,只是……

嗯?

只是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尉遲天草這個名字,也不要說是我要你去找他就是。

譚綸接過我手上的令牌,抱拳作揖,匆匆離去。

我坐在風沙渡靠近窗臺的座位上,喝一口酒,吃兩口菜,看這陽光將窗外高大的梧桐樹的葉子的輪廓大片大片地畫在地上。

為什麼會把雷鈴坤也牽扯進來,是害怕讓張居正失望,怕淳安建德那幾十萬黎民的度不過荒年?

說不清楚,真說不清楚。

七殺(二)

丐幫把海瑞的老母和妻女接到淳安的時候,大約是在譚綸來店裡的四個月後。

海瑞是在她們之前三個月左右到的杭州,在總督府領了印綬,轉道去淳安。

杭州到淳安,大概要三天的路程。

從南平啟程先走水路然後北上轉陸路到杭州,然後再轉水路到淳安,雷鈴坤一直守在海瑞的身邊,一路顛沛流離,雖說麻煩不斷,卻也都是有驚無險。

比起幫主,護送海瑞妻小的羅真長老走得要更為艱辛,只有活人才有被當作籌碼的價值。殺手接到的命令自然是要生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