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首詩,我覺得寫的挺好。

“總有,

那麼一棵樹,

躲在角落裡,

靜靜等待著,

一樹花開。”

這首詩是我寫的。寫這首詩的時候,我才十八歲,嘴上剛剛長出來絨絨的小鬍子,那時剛剛擺脫了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尷尬境地。我也在等待著那一樹花開,滿懷著春天的希望和憧憬,卻始終沒有找到開花的樹。

三姥爺說,“大外孫子啊,不是所有的樹都開花啊!”

我說,“那我也得闖世界,混生活,我可不想窩在家裡。”

三姥爺說,“大外孫子啊,該打得架我都打了;該跑的道,我都跑了;該喝的酒,我也都喝了,能咋地?都是扯淡啊,扯別的都沒用。”

那些年,我還是相信滿樹的奼紫嫣紅,相信江湖上的道骨仙風,也相信朋友之間的俠肝義膽,淚灑紅唇。三姥爺混在車間裡吆五喝六,滿世界的七個不服八個不憤。工廠外面的紅磚牆,被雨水洗刷的一塵不染,如同三姥爺常年捨不得脫下來的綠軍裝,綠裡透著白。三姥爺常掛到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不服就幹他,直到幹他服為止。

我相信,我就屬於那個年代。成天穿著綠軍裝,扎著皮帶,到處去吆五喝六。竄到衚衕子裡,也能有一大堆孩子們過來頂禮膜拜,看著他們拜見山大王的樣子,我的心裡徒然升起一種洋洋自得的神情。我期待著自己能從小孩子王,蛻變成我們那個衚衕的黑老大,讓誰給我買個雪糕,他就去街邊的雪糕店給我整個最好的雪糕,連吭聲都不敢。要是真的吭聲了,我也會上去一個扁踹,把他踢到陰溝裡,讓他還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讓他不認識我這個黑老大。

我倒是沒有變成黑老大,就隨著這個時代的洪流翻雲覆雨。我能做點什麼就做點什麼,倒騰小筆記本掙錢,我就從五愛市場批發點各種本子,走街串巷。實在不行,我就揀破爛,揀瓶子,換點零花錢。我也欺負過衚衕裡的小孩,讓他們每天上學的時候,經過我用鐵鍬給他們修的路的時候,都要交上元角錢,算是買路的盤餐。當然,這些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都沒少幹,因為那個時候,誰要是不比誰強,誰就會被拉扯下來,一頓胖揍。我就是在這樣的胖揍之中成長起來,然後我再揍他們。

三姥爺的老工友張老七卻性情溫和,聽說以前不這樣。我沒有見過張老七年輕的時候什麼樣,當我從三姥爺的嘴裡知道這個張老七的時候,他已經退休好幾年了。人到了這個年齡,性格會隨著酒量消失的無影無蹤,酒量也消失殆盡,這是我總結出來的規矩。不過,張老七卻出色地完成了從一個倔老頭到笑面彌勒佛的蛻變。張老七像個老頑童,每天開心得不得了,騎著個破腳踏車也不扶把,做著個怪態,裝自己是豬八戒,惹得孩子們哈哈大笑。

三姥爺跟我說,張老七是去歪脖老母拜過佛,回來之後就悟道了。我就想,歪脖老母可以點化人,真的有那麼多人需要點化嗎? 當我後來看到市政府廣場上,每週都有一車車的老頭老太太去歪脖老母的時候,我相信了。

三姥爺和張老七可以說是亦師亦友,三姥爺為數不多的喝茶經歷卻是和張老七有關。要不然,他都是以喝酒為主。他有一個大搪瓷缸子,缸子是白色的,上面寫著為人民服務。搪瓷缸子長滿了茶鏽,是褐色的。三姥爺說,“張老七就愛喝茉莉花茶葉沫子,起初我也不想喝,後來喝上就覺得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茉莉花香。”我問三姥爺,“比酒好喝不?”

三姥爺說,“不是一種喝法,味兒不一樣,尤其是愛聽張老七瞎白話。跟講評書一樣。”

我說,“三姥爺啊,你老是沒趕上學文化,聽誰講話都覺得好聽。”

三姥爺說,“不一樣,張老七說話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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