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夏天,是這些年我經歷過的最美好的夏天。

家裡來了這麼多的客人,尤其是安德烈大叔,還有大伊萬,謝爾蓋,單純就這些外國人,就足夠我們家在鄰里之間吹個半天的牛。這個年代,外國人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可人們還是對所有的身邊事物,充滿了好奇。

當然,這其中更有熱情的肇老六和花蝴蝶,他們從吉林趕過來,為三姥爺湊個場面,更加讓我們家這些親戚們蓬蓽生輝。三姥爺也沒有忘了把剛叔和剛嬸請過來,幫忙照顧一下這些客人。安德烈大叔一呆就是個十天半拉月,也好,住就住透,玩就玩個盡興。

不過呢,安德烈大叔還有一個夢想,是受這次的異國之行的影響。旅程雖然短暫,但受到的衝擊可是巨大的。國內的欣欣向榮和西伯利亞的經濟蕭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尤其重要的是,東北這邊的人,熱情、好客,還充滿了幽默感,就比如說肇老六吧,雖然是個大老粗,說起話來卻是頭頭是道。講起故事來,娓娓道來,可比俄羅斯這邊的導遊強上一百套。

最最重要的是,俄羅斯到處是酒鬼,這邊到處是精靈鬼,簡直比精靈還精。

他說,三哥啊,我能不能去一下你們的鐵西看看?

三姥爺說,那有啥不可能的。

其實,安德烈大叔內心深處確實有種蘇聯情結,他的祖輩一直衝殺在二戰的前線,當然也沒少殺小日本鬼子。我沒有考證過,是否安德烈大叔的祖輩裡面,是否有曾經參加過日俄戰爭的先人,但我估計,如果他經歷那場戰爭,他也一定會衝鋒陷陣,死而後已。

那邊謝爾蓋最想的就是回國,趕緊張羅下一波事情。

我說,也沒有那麼著急,就擱這裡多待上幾天。奈何根本留不住謝爾蓋,我知道昨天晚上,他和小姨夫小姨談了大半宿,看來大熊辭職辭定了,鐵了心想跟著三姥爺幹這麼一票。謝爾蓋說要帶著大熊一塊回伊爾庫茨克,小姨夫沒有立刻答應,說辦完手續準到。

這一波子人就此分成了兩夥,天氣晴朗,正好,我和三姥爺陪著安德烈大叔到鐵西逛逛。鐵西的街道橫平豎直,街道兩旁時不時還有工廠動遷之後留下的紅磚牆,禿了咣嘰,這還是小日本當年建設的遺蹟,保留至今。大機器裝備早就不在了,留下了一些斷壁殘垣。

倒是安德烈大叔的大鬍子特別搶眼,外加上天生一副和藹寬厚的樣子,走到哪裡哪裡都是一片笑聲。走著走著,路過一處公園,大叔說,這個公園可挺熱鬧的?我一看,可不咋地,到處都是跳廣場舞的,上了年紀的老年人穿得花紅柳綠,有的打扮成齊天大聖,有的打扮成秦香蓮,還有的把自己整的非常低胞露,正在那裡對著手機扭來扭去,好不熱鬧。音箱想起動感的快曲,每走一步,都想跳上幾步,要不然不夠過癮。

三姥爺也是很多年沒有來這個公園了,有點吃驚地問我,這還是原來的那個勞動公園嗎?

我說,必須必,時代不同了,各種牛鬼蛇神都下凡了。正說著,安德烈大叔忽然啊的一聲,我回頭一看,這把我樂的。正好一位大身板子的大姨,張開雙臂,一把把安德烈大叔給摟在懷裡,正隨著動感的音樂扭來扭去。大姨畫著濃妝,上身穿著綠色和紅色相間的大秧歌服,大熱天帶著個老太太帽,腰上還彆著個大煙袋鍋子。只聽大姨說,這咋還混進個外國老頭啊?這模樣長得俊啊。

三姥爺有點掛不住了,正要發怒,我悄悄地拉了三姥爺一把,低聲說,等一會兒,讓子彈飛一會兒,不著急。

果不其然,安德烈大叔起先確實吃了一驚,可他一看到畫著濃妝的大姨,不由地想起在莫斯科劇院裡的那位表演藝術家,這個大身板子著實還挺像,尤其腰裡彆著的圖騰,那不是她們家族的禪杖嗎!

大叔竟然隨著節奏扭起了大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