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天上在下火。三姥爺找我,到他還沒有動遷的院子裡,有顆大槐樹底下乘涼喝點茶。我看到三姥爺明顯有點消瘦了,眼睛瞘瞘進去,不過眼珠發著光。只要有光在,人永遠就無敵。

“孫子,你知道為什麼有的人那麼愛喝酒,並且還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嗎?”

“不知道。”

“醉一把,就是到鬼門關走一遭,人生就是不斷嘗試著死亡而最終走向死亡。”

“你老這是啥時候這麼有哲理。”

“我也想再大醉一把。”

“你老人家在手術檯上已經到鬼門關走了一會啦,相當於醉一把。”

“如果連酒都喝不了,人生還有啥意思。喝和不喝都是那麼幾十年,誰也活不了一百年。”

“得了,我陪你老整倆瓶吧。“

我也熬不過三姥爺,在我最愛喝酒的年紀裡,三姥爺成了我的圖騰。不單純是因為他年輕時是個酒蒙子,外加好打抱不平,還有喝酒喝的是豪情。所有的人都知道喝酒傷身,酒色財氣,論傷身排在首位。為什麼還這樣義無反顧地飛蛾撲等,或許只有喝酒的鐵子們才能懂。

“三姥爺,咱們整個大酒店,最起碼是歌仙大酒店,咱倆揮霍去。”

“別扯了,大酒店容易散了腳,還是老四季抻面館。”

“那太好了,吃點咱老百姓最愛的四季面。”

“四季麵條,四季平安。”

三姥爺趿拉著拖板,穿個大褲衩搖著大蒲扇往門外走,我跟在後面。我們爺倆很快到了十三緯路老四季總店,所謂的總店就是老張太太開這個店是,把原來在五愛市場出攤的小推車,連人帶貨搬到了家門口的堂房裡,蒸煮抻一條龍。

屋子裡都是大長條的膠塑板桌子,油光湛亮,方便用抹布擦。桌子上擺著辣椒油、老陳醋、醬油,敞開著口。人還是烏泱烏泱,一盤雞雜、一盤雞脖子,兩個雞架,我端了鐵盤子上面擺著六瓶老雪。三姥爺叮囑我必須要兩盤榨菜,我一看切的很糙,上面灑了一層香菜。

三姥爺用他那粗糙的大手,將雞架撕成一片片,在那盤榨菜上灑了一層辣椒,又倒了老陳醋。我心想這種吃法不得酸死了。他從鐵盤子上拿來一瓶冰涼的老雪,用牙把瓶蓋咬下來,吐到地上,嘴對嘴喝了一口老雪。

“哇涼,這大熱天,來口涼啤酒,太趕勁了,好久沒有這樣得勁了。”

我也學著三姥爺的樣子,把雞架掰開,蘸了一下榨菜辣椒陳醋醬,放到嘴裡,咦?怎麼這麼好吃,所有的油膩的雞肉全被陳醋和鹹香的榨菜給融合了。尤其是那個雞肋,嗦囉了半天,雖然沒有多少肉,就是喜歡這個糙勁。

老雪的勁兒,喝一瓶我就上頭。我扭頭一看,隔壁有一桌老頭。叼著煙,光著膀子,桌面上擺了一圈的空酒瓶子。以為老哥在大聲地嘈嘈,“老四,你要是不喝,就是犢子。別以為當個官就有啥了不起了,告訴你這輩子哥幾個就粘上你了,和你喝酒。”

旁邊一位穿著比較立整的老哥,滿頭銀髮,估計有六十多歲。他喝得滿臉通紅,從臉一直紅到脖子根,他激動地拿起一瓶酒站了起來,猛勁地和對面的老哥撞得叮噹響,“明白了,二哥,我不幹了這瓶,對不起一個頭磕到地上。”說完,脖子一揚,咕嘟咕嘟掫了一瓶酒坐下。

三姥爺一聽這邊挺熱鬧,扭頭瞅了一眼。隔壁桌上的另一位老哥,欠了欠身子,把一瓶酒舉得高高地。三姥爺隔著桌子,也將慢慢的酒瓶子舉得高高,往桌子上一躉,和鄰居的老哥哥又幹了一瓶老雪。三姥爺握了一下手,衝我說,“同道中人啊,只有酒人才懂得隔桌敬酒的豪情啊。”

我說,“三姥爺,你剛剛病好,悠著點。”

三姥爺說,“如果再年輕十年,我還能跟他幹兩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