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凝被顧清聲撿回去的時候,已然見過了世間冷暖。

本質而言,她並不是那種信任他人口中所說的承諾與愛的人,選擇仙途的時候,也毫不猶豫地走上了無情道。

無情道者,理應是與天道並齊,視萬物為芻狗。

不計較得失與情愛,吾心所向,皆為吾道。

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做的。

一直以來,她的仙途都要比其他人走得艱難。

一直以來,她對無情道的釋義也並非像他人那樣狹隘。

無情道,不偏愛任何一人,不干涉他人命數,不偏不倚,散去七情六慾。

而非,單單只是不能觸及情愛。

修行途中,一心向道,不懷疑自身天資,不為他人之言動搖。

在仙辰大陸稱之為第一的仙門內,年紀輕輕便結丹的修士,大有人在。

而她,從未有過羨慕、妒忌以及其他的負面情緒,因為那不是她的天分,不是她的道。

顧修凝,只是顧修凝。

直至天濟宗,來了兩位燦若驕陽的師妹。

她把第一次淺嘗清心雪,喝得意識不清的賀修暖送回歲寒峰,再回來時,那向來從容淡定,看著她修行百年的掌門師尊,正在主殿門外等著她。

掌門師尊的臉被暖黃色的光線分割成半明半暗,一雙漆黑的瞳凝視著她,語氣如以往一樣溫和。

“你很喜歡這個孩子。”

皎潔月色在樹蔭下形成斑駁光影,顧修凝垂下羽睫。

臉色通紅的女孩甚至無法穩住身形,卻拉著她認真地重複:“……師姐定會如願以償。”

如願以償麼?

若修行飛昇是願望的話,也許,她做不到得償所願。

“師妹年輕,根骨乃是上佳,日後只要尋得自己的道——”她對自己的師尊,輕聲輕語地闡述事實,“得道飛昇,是既定的未來。”

顧清聲點點頭,面色溫和道:“那麼,你可願在平日裡多多關照一下她?”

顧修凝注視著師尊,清冷的面孔上微微流露出一絲錯愕。

平日裡,她履行掌門座下大弟子的職責,照拂師弟師妹,乃是稀鬆平常之事。

但,師尊從未指名道姓,讓她對一個人多加留意關注。

顧清聲沒有解釋,只是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就好”便離開了,顧修凝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一言不發。

而她也想不到,如今這短短的二十年,竟然將她過去活的一百多年的記憶,全數覆蓋。

為何將神識附在一無所知的師妹身上?

出於師尊的囑咐?還是出於內心的驅動?

為何閉關都無法突破的分神期,卻因為危在旦夕的師妹而強行突破,即使本體已搖搖欲墜,也要讓分神化形擋住那一擊?

出於師姐的職責?還是出於內心的劇烈痛楚?

為何在知道師妹心悅自己的時候,沒有感到任何意外,反而覺得“本應如此”?

為何在本應該拒絕的時刻猶豫遲疑,勸說對方清醒後再談?

出於師姐善意的提醒?還是出於內心深處,那種不願拒絕的強烈渴望?

為何在師妹被困在虛幻之境中的那五年,心浮氣躁,冷若冰霜,直到最後親身入境尋人?

又為何……在看到她將目光與心思集中在其他人的身上時,情緒起起伏伏,難以壓制?

顧修凝是顧修凝,卻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顧修凝。

她本是摒棄七情六慾,不對任何人有所偏愛之人。

但她還是麼?

誤她道心……不是這樣。

是她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滋生了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