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月明是在墓山找到的李秀才。

肅穆的墓山之上,李秀才駝著背,坐在無月明最喜歡坐的那塊石頭上,從那裡能看到滿山的石碑,還有墓山背後那道孤零零的光柱。

無月明緩步來到李秀才的身後,輕喚了一聲“先生”。

李秀才直起背來,脖子帶著腰一起轉動才把頭扭過來,撐著石頭向一旁挪了挪,對著無月明招了招手,“月明,過來坐。”

無月明走到石頭邊緊挨著李秀才坐了下來。

“回來之後也不洗洗。”李秀才挽起衣袖擦了擦無月明滿是灰塵的臉說道。

無月明不好意思地向後縮了縮,把自己身上髒爛的布料從李秀才一塵不染的青袍上扯下來。

李秀才教過他“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可他昨夜爬回劍門關時實在是沒有什麼力氣洗漱更衣,今日一醒過來就在孟還鄉的竹廬等著黎滿堂和慕臨安,等到二人走後,他又著急找李秀才,哪裡還顧得上這些。

“我已經給他們立好碑了,你過去拜拜吧。”李秀才指了指不遠處新立起的幾座石碑對無月明說道。

無月明點點頭,找了塊還算乾淨的布料又擦了擦臉,走到那幾座新碑前鄭重地拜了拜。

石碑之上李秀才的墨跡未乾,墨裡參雜的硃砂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像寶石一樣奪目的光芒。李秀才文采激昂,每一座碑上都留下了墓誌銘,孟還鄉的墓碑更是洋洋灑灑上千字的蠅頭小楷填滿了整個墓碑,唯獨陸義的碑上只有四個大字:“陸義之墓”,不知是李秀才覺得應該碑如其人,直來直去,沒有那些花花腸子,還是李秀才沒想好要怎麼去敘述陸義的生平。

無月明拜完新墳之後走到陸義墓碑一旁的朱玉娘碑前,將石頭縫裡鑽出來的幾株野草拔掉之後才回到李秀才的面前,對他說道,“先生,要不你跟向晚到城裡去吧。”

“去城裡?我在劍門關住得這麼好,為什麼要去城裡?”

“我回來的時候去了趟先生的小院,房子塌了。”

“房子塌了再蓋就好,我是老了,但是蓋幾間屋子的力氣還是有的。”

“過些日子我要去北石林,劍門關就沒人能照顧先生了,您就跟著向晚進城吧。”

李秀才張開雙手,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有胳膊有腿,哪裡需要人來照顧?”

“我走之後劍門關就更沒人了,城裡人多,還能陪您說說話。”

“他們也是一樣啊,”李秀才指了指無月明身後滿山的墓碑說道,“我要是去了城裡,他們也沒人說話了,我留在這裡就剛剛好,我陪陪他們,他們也陪陪我。”

“可是……”

“我認識的人都在這裡了,將來我也會留在這裡,和他們也還有約要赴。我上了年紀,若是離開這裡就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趕回來,若是誤了佳期,他們怪罪起我來,我可打不過他們。”

李秀才一副鐵了心要留在這裡的樣子讓無月明沒了辦法,他總不能直接把李秀才敲昏然後綁去不涼城吧?如果黎向晚也在場說不定真的可以,但黎向晚現在正臥床養傷,他也要抓緊時間去北石林參透那些妖族古籍,兩人下次碰面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不過黎向晚比他要能說會道一些,只希望黎向晚傷愈之後能勸得動李秀才吧。

無月明低著腦袋再次坐在了李秀才身邊,他有些懊惱,懊惱自己為何這麼多年來還是一件事都做不成。

李秀才拍拍無月明的肩膀,從懷裡摸出一個卷軸塞給了無月明,“看看吧,孟道長臨走前留給我的。”

無月明以為是孟還鄉還留有遺言,連忙接過卷軸看了起來,可是卷軸上的內容卻並非如他所願,上面並沒有寫著孟還鄉最後的遺言,而是用冷冰冰的話語記錄了一道名叫“照夜清”的法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