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唱跟著顏修、顏千石一起從城樓上下去,顏修一邊走一邊長長嘆息一聲,對陳唱道:“七郎,你是不是也覺得老夫只會清談,對世務一竅不通?”

陳唱忙恭敬道:“阿翁,我從來沒有此種想法。周校尉勇武過人、血氣方剛,但是在頭腦一熱的情況下未免有些得意忘形。仔細想想,還是阿翁顧全大局,思慮的更加周詳。”

雖然對顏修方才那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做派有些反感,但是人家的話也並不是沒有一定的道理,若都是像周義海那般只圖一時痛快,未免得不償失。

顏修擺擺手,苦笑道:“莫要給老夫戴甚高帽了。對於你方才妥當的安排,老夫倒是覺得汗顏得很。”

他一貫清高的很,即使別人請他解疑釋惑,也是蜻蜓點水也一般點到即止,不肯再細細地講解。

對自身這種弊端,顏修心知肚明。

清談是一種就玄學進行分析、推理、問難、辯論的文化現象,承襲於東漢清議之風。但自東漢桓帝、靈帝時兩次“黨錮之禍”以後,許多人破族屠身,清議危言覆論以及上議執政、下譏卿士的風采,也逐漸嚮明哲保身的優哉遊哉、聊以卒歲的方向發展。

魏晉間更是如此,世人常畏大網羅,憂禍一旦並。在這種篡奪頻仍的年代,舉手投足,動輒得咎,得失急驟,生死無常。故有些名士放浪形骸,縱慾享受,醉生夢死;有些名士則遺落世事,逍遙自足,苟且偷安。在這種惡劣的生存狀況下,清議的政爭,逐漸完成了向清談的思辨的轉變。

閒暇無事時,文人墨客聚在一起,一盞清茶,一杯醇酒,便可以海闊天空談論不休,不談國事、不言民生,只論經文,吟詩作賦,正所謂新詩互酬唱,清談見滋味。

即便是在南朝末年,這種大環境也未能有明顯的改變,兩漢經學繁瑣枯燥,讖緯神學怪誕膚淺,三綱五常陳詞濫調,哪兒有周易、老子、莊子之玄妙深奧?文人視清談為高雅之事、風流之舉。

顏修深受其影響,雖知其弊,但其勢已積重難返,他又苦笑著對陳唱說道:“阿翁已是垂垂老矣,但你們還年輕,該多多磨練才是,勿走了阿翁的老路。玄學清淡,看似清高以震攝世俗,實則是迂誕浮華、譁眾取寵,偏偏我輩之人皆尚其華藻,此無異於春蛙秋蟬,聒耳而已,聒耳而已……”

陳唱此時擔心水靈兒的安危,連忙應聲道:“是,謹記阿翁之教誨。阿翁且隨阿兄歇息一下,我去去便來!”

顏修捻著鬍鬚欣慰地點點頭,顏千石見陳唱傷勢不輕,提出與他同去,卻被陳唱拒絕,顏修年邁體弱,更是需要悉心照料,顏千石只得作罷。陳唱走前,顏千石給了他一個火把和火石。

陳唱接過之後便直奔水靈兒消失的地方,他並沒有當即點著火把,而是將火把插在後腰之間,一路抹黑尋去,卻不見水靈兒的蹤影,一顆心頓時便懸了起來。

不多時,聽到前方傳出水聲,便沿著被荒草覆蓋的小徑又前行了五六十步,一轉彎便見一座依山勢逐階梯進為兩進兩院建築,地基宏闊平曠,枕北朝南。

陳唱停住腳步,猶豫了一下,這才拾階而上,上面是青石鋪就的平臺,青石上皆是苔蘚,踏在上面猶如腳踩泥鰍。

青石縫隙中皆是荒草,平臺中分兩路,左右臺階上,矗立著兩座拱門,門頭上各嵌有一塊石刻,依稀可見書有“登龍”“望鳳”,寓人才輩出之意。

由北登石級,穿拱門,昂首仰望,一座堂皇雄偉的牌樓式大門聳立於黑黝黝的天際,大門高聳軒昂,遙對東北諸峰嶺,兩邊牆垣作“八”字形閃開,中間一組十七級側扇形石階,十分氣派。

陳唱抬頭去看,只見中門頭上一塊書有“楚氏宗祠”的匾額倒懸,隨風擺動發出瘮人的聲響,似是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