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瘋狂反撲,短短一日內便戰死近萬人,幾乎渴死的五百條年幼鯉魚,這才終於躍入大雪龍騎軍這座池塘,得以喘息。徐偃兵在內的北涼鐵騎至今記憶猶新,狼狽至極的五百西楚人,在被大雪龍騎軍主力護駕後,並無太多劫後餘生的慶幸和狂喜,反而人人神色頹喪痛苦,五百人整齊下馬,面東跪拜辭行,泣不成聲。那一幕,如同無家園可歸的喪家犬,趴在別人門戶的屋簷下,痛苦嗚咽。袁左宗在接手那份字跡潦草的名冊後,心情複雜,此次北涼“納降”四百九十六人,年紀輕輕的西楚文人俊彥多達四百一十六人,除去廣陵道世家豪閥出身的七十餘名大家閨秀,西楚武將不過寥寥十數人。袁左宗手中那本名冊開篇不記名字,只有某人手書的幾行正楷小字,觸目驚心,“大楚五百人,不可談復國。楚姓居北涼,不得出西北。”“亡楚罪人曹長卿遺書”!

東風解凍,化而為雨,就等那一聲春雷驚蟄了。

此時正值陰雨綿綿,大雪龍騎軍的前行或多或少受到了阻滯,馬蹄裹滿泥濘,這讓習慣了大漠烈日風沙的北涼鐵騎很是不適應。

徐鳳年和徐偃兵袁左宗並駕齊驅,袁左宗轉頭瞥了眼夾雜在騎軍中段的西楚“逃卒”,輕聲道:“對北涼來說,長遠是大好事,可眼下就是個爛攤子了。這幫士子到了西北,暫時肯定只能安置在幕後,怕就怕這些年輕氣盛的世家子弟牢騷太盛,以至於最後遷怒北涼。到時候起了糾紛我們打罵不得,要不然就只好交給黃裳那幫人的陵州書院,遠離邊關戰事,讓他們先在書籍堆裡打發光陰。先前大半人甚至不願意改換披掛北涼輕甲,就更別提懸佩涼刀輕弩了,牛千柱幾人差點氣得就要跟他們拔刀相向。”

徐鳳年安慰道:“讀書人若是沒有點風骨,那才是中原的可悲,不怕他們有傲氣有傲骨,就怕他們就此消沉。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西楚五百人而已,何況是在我們北涼,別說邊軍,估計隨便拎出個弓馬熟諳的涼州女子,都能打趴下他們兩三個讀書人,沒什麼好擔心的。咱們也不用奢望他們很快轉過彎來,而且我相信曹長卿的眼光,其中不少人應該是視野開闊的人物,等到他們真正領略過西北風光,加上有幽州鬱鸞刀和流州寇江淮珠玉在前,自然而然就會丟開芥蒂。歸根結底,老一輩西楚遺老也許恨徐家遠勝恨離陽,但是他們畢竟不一樣,大多在弱冠歲數,恨離陽遠遠多於恨北涼。我倒是擔心這幫人……”

說到這裡,徐鳳年自嘲一笑,沒有繼續說下去,有點為尊者諱的意思。

袁左宗笑道:“怎麼,怕身邊一下子多出五百個趙長陵?哪天把持不住,就真反了離陽?”

徐鳳年沒好氣道:“第二場涼莽大戰在即,我北涼燃眉之急都沒解決,哪來的多餘心思。”

徐偃兵調侃道:“若真是如王爺先前所說,天下形勢依照曹長卿原先的佈局推進,那咱們北涼才是最舒坦的一方,只要和王遂聯手牽扯住北莽南下就算完事,然後就可以在西北坐看堂下中原的風起雲湧。王爺,我就奇怪了,這曹長卿既然連西楚的讀書種子也願意送入北涼,分明跟王爺也有些不淺的交情,為何偏偏在最後關頭反悔?害得西楚復國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說,連咱們北涼也沒了火中取栗的機會。”

徐鳳年摸了摸腰間的北涼刀,感慨道:“我師父曾經說過,讀書人無非四死,死鄉野,死州郡,死一國,死天下。那曹長卿……原本是想著為一人死一國的,只是最後才改變了主意。我接觸過的那些武道宗師裡頭,早年的天下第十一王明寅,為兄弟親情而死,重出江湖前後,生死皆無愧。北莽拓拔菩薩活得最有野心,既要當天下第一的高手,又想做天下第一的功臣。鄧太阿活得最瀟灑逍遙,不管世道太平還是亂世,管你是不是帝王將相,我鄧太阿都懶得理睬。唯獨曹長卿活得最累,從不把自己當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