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延賢見楊濟時看著他笑,沒好氣道:“針灸本是你家學,勝過我有什麼好得意的,等你辛辛苦苦,摸索出針法,確定了穴位,我還不是可以拿來就用。就怕你倒時只得感嘆一句:可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了。”

“我樂意,醫者豈能弊帚自珍,從而抱殘守缺不思進取?”楊濟時呵呵笑道。

“你們家傳的《衛生針灸玄機秘要》,不也是代代單傳,弊帚自珍?我可沒見何時刊印發行過。”龔延賢確說道。

“這是先祖遺命,我也無法改變,但我可以將我自己融會貫通後的針灸經驗,刊行天下。”

楊濟時先是沉默,繼而說道,他在遺命與使命中,找了個平衡點。那便是將自己所學刊行於世,而不是直接公佈家族秘方,這便不違背孝道。

各行各業,各家各族,弊帚自珍已然是常態,是社會各界所認可的做法,稱之為家傳秘籍。

這在戰亂紛飛的年代,朝代更替頻繁之時,儲存古籍古技,有莫大功勞。這做法可謂是不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國家掌握的孤本秘籍,奇技巧工多煙消雲散,流落江湖,反倒是私人珍藏,家族技藝得以代代相傳,綿延不絕。

放眼如今的大明,僅江南數地,傳承數百年的家族比比皆是。

家傳秘技,對技藝的儲存作用不容忽視,但對技藝的損害同樣不容忽視。傳承下來的家族很多,傳承中斷的家族更多。

從春秋到明代,唯一沒有中斷的只有孔家,而孔家只傳經書,不傳技藝。

在官方和私傳之中,還有一個重要傳承方式,便是刊印發行成冊,以書籍形式公佈天下。而這在古代,也只能傳承一時,也為知識和技藝的延續做出了重大貢獻。

在自宋以來至今,已隱隱有成為主流的態勢。

宋版元版書籍,不過數百年,大多都已成了孤本善本,為私人珍藏。書籍的傳承,同樣會存在失傳的可能,於儲存技藝上看,也不見得會比家傳更優。

只是刊行於世,最大的作用不是儲存,而是傳播,首先是讓當世更多人受惠,其次才是流傳後世。

“這就對了嘛,我整理父親醫學筆記,總結醫家經驗,也是為了刊印發行,供總醫家參詳。”龔延賢樂呵呵的說道,神奇也頗有得色。

此時的龔延賢還不是十多年後,那個讓皇家背書,為世人尊崇,捧為當世第一的醫林狀元。

但較勁歸較勁,該有的醫德與擔當,他都不缺乏。

楊濟時笑了笑,又對金英說道:“夢石兄可知休沐日,我們眾醫家將匯聚一體堂談醫論道之事?”

金英點了點頭,笑道:“汝元前些日已經託人遞帖告知我了,一併說了今年太醫院薦醫之事。可是我們醫林盛世啊,我可不會缺席。”

“我們忘了誰,也不敢忘老哥哥呀!”龔延賢插嘴道。

“對了,給你們介紹兩位,都是我當年從軍之時結交的患難兄弟。這位張壽峰,字長庚,棄戎從醫,也是我醫林新秀,他獨子介賓是我關門弟子。”

金英先奠定基調,然後給眾人引薦張壽峰,接著又介紹袁表:“這位袁表,字慶遠,是嘉善袁參坡先生後人。”

眾人聞言,肅然起敬,論醫術,或許袁仁不及薛立齋、汪機、江瓘、吳球、談允賢等同輩醫家,但論醫名,論地位,這些醫家拍馬難及。

無他,醫林從來都附庸於士林官場,醫壇依附文壇。醫家沒有獨立地位,就連現今社會地位,還是靠范仲淹“不為良相,必為良醫”現身說法給提起來的。

當然,醫家也不是沒人站出來扛起醫壇興衰大旗的,那便是張仲景。他首次提出“進則救世,退則救民”的大醫精神,更著書立說,開傷寒之濫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