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說道。

“閣老在理。” 韓恪爽快地應道。

“老夫婦之子買三百石船,乃是他家慘禍之起因。你我先前所論,關鍵在於你認為漕運所屬勳貴、官吏以海運之公而謀自家之私,以生意謀利為引,售賣船隻,致使他落得如此下場,是也不是?” 俞鶴倫目光緊緊盯著韓恪,追問道。

“當然!” 韓恪答得斬釘截鐵。

俞鶴倫面上露出一絲輕笑,不慌不忙地說:“那我問你,什麼是公,什麼是私?若是講不清這個問題,怕是議不出個公理來,你說呢,韓大人?”

韓恪聞言,心中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俞鶴倫會丟擲這樣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太過寬泛,若是深入討論,恐怕就算談到天邊,也不會有結果,搞不好還得去江南請大儒來辯經。他下意識地認為,俞鶴倫是想攪黃這場朝議,如果朝議講不清,那麼自然漕運系勳貴所為就算不上錯。

於是,他連忙反駁道:“俞閣老此話差矣,公私早有定論,你我若是在這裡講這些,便是畫蛇添足,多費口舌。還是回到本案上,才是正理。”

“是嗎,公私早有定論?不知是朱夫子講的‘人之一心,天理存則人慾亡,人慾勝則天理滅’,還是王船山的‘人慾之各得,即天理之大同’,還是顧亭林講的‘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或者是黃梨洲說的‘天下為公,君為客’、‘藏天下於天下’......”

俞鶴倫一連串的發問,如同一顆顆重磅炸彈,在殿內激起千層浪。殿內頓時議論紛紛,原本平靜的局面被徹底打破。勳貴武臣們大多一臉茫然,他們很多都沒聽懂俞鶴倫在說什麼。而文官們則炸開了鍋,有的人皺著眉頭,小聲嘀咕;有的人則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與旁邊的人爭論起來。靠近御階之下的李嵇依舊沉得住氣,面色平靜如水;夏崇老大人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李軻則若有所思地看向胡之問,眼神中意味深長。

禮部尚書劉學義此時緊張得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緊緊盯著韓恪的背影,只希望這個一向善辯的傢伙有個急智把這個問題繞過去,不然他今天下朝還沒回到家門口,就要被人圍住,要求講經了,說不出個道理來,他這把老骨頭怕是要嚐嚐物理意義上的鐵拳了。

韓恪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衣角。他雖然是理學門人,但此刻他代表的是整個文官群體乃至天下士人。俞鶴倫代表勳貴發問,他若是隻講理學的道理,必然會得罪實學,後果不堪設想。

他深知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士人爭論的焦點,只聽背後文官同僚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他也清楚事情的嚴重性。若是講得不好,怕是當場就有性子急的人,要撇開俞鶴倫,和他單獨辯經了。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韓恪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說道:“俞閣老深究天人之際,倒是令下官想起紫陽先生所言‘理在事中’。今日漕運諸案正如鏡臺蒙塵,正需諸公持此實務之鏡,方照得清何為公器、何為私慾。”

他話音剛落,原本還對他抱有一絲期待的眾文官瞬間炸開了鍋。一個文官滿臉憤怒,指著韓恪的後背大罵:“韓德維,你個縮頭烏龜!妄為照亭先生學生,今日說出如此話,當使照亭先生羞愧於九泉之下!”

另一個文官也不甘示弱,跳著腳罵道:“韓德維,你的德丟到你娘肚子裡去了,說出如此厚顏無恥之話!你做個屁的左都御史,要是御史都是你這副德行,天下清明何在!”

還有人要繼續罵,李嵇突然臉色一沉,大吼道:“汝等身為朝廷命官,在大殿之上大罵他人,成何體統!為官失禮,為學失謙,再有在殿上失禮者,一律論罪!”

李嵇在朝堂上積威已久,加之新政功德加身,這一吼,讓那些年輕魯莽的官員都不敢再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