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淮揚學院山長劉大櫆心中猛抖,如醍醐灌頂,覺得自己幾十年聖賢,竟是讀錯了方向。

李肆這番言論,以儒家之言粗讀,似乎沒什麼了不起,孔孟說的不就是這個麼?李肆將這三條“天許之權”以孔聖言說出來,不就非常自然貼切?

可細細一品,這差別簡直就是天翻地覆。儒家言教化,言禮儀,舉綱常,明君臣,這一大筐子套下來,治政理想就是民安各業,互不相害的大同之治。

可李肆這番言論,卻在說如今世勢下,這不過是人世人心中最基本的道理,只是人心之底,是人生來即有之物。這讓劉大櫆想起天道派對舊儒的批判,說儒家將底當作蓋子,將地反作天,以往是有功的,立下了華夏大一統的傳統,可現在東西來往,工商大盛,人力近天,已不適合再來治政了。以前劉大櫆還心中不服,現在回想,卻是滿心的失落。

三娘在一旁盈盈注視著侃侃而談的李肆,恍惚間覺得,時光又回到十多年前,在英德李莊時,她逼問李肆,到底信著什麼天理,李肆答以三個相信,那時少年的晴朗嗓音,跟眼下這沉穩嗓音混合在了一起。

十多年了,從三個相信,到天人三倫,現在談的已是天許之權,李肆從當年飄渺的半仙,到如今的皇帝,不管氣質還是心念,都已經穩穩踏在了地上。

三娘對李肆接下來的話已沒了什麼期待,李肆對她要說的早已說完了,這十多年都是在做, 她也清楚,說和做是差別的,但如果連說都沒有,又怎麼能做。

汪士慎隱隱把握到了什麼,覺得皇帝之言還有極大漏洞,他不覺皇帝這麼膚淺,肯定還有下文,加之自己心中有惑,鼓足勇氣插嘴問:“陛下所言確是至理,可歷朝歷代,立法行政,莫不以安民護利為要,士慎以為,這也是在立陛下所言的規矩。但千年以來,這規矩又何曾立起?嚴刑峻法、道德教化之外,士慎愚鈍,不知陛下還有何良法,能立起這規矩,經世不移。”

這是在攻擊李肆放空炮了,規矩光在紙面上,光在嘴裡是不行的,還得靠法靠德,歷代都努力過,但歷史已經證明了,這規矩就算立出來,也是用來被皇帝、官僚、軍閥、暴民等各路人馬破壞的。大家都沒有底限,早在春秋時,宋襄公要守底限,就被當世人罵作迂腐了。

李肆暗道你問得好,我正愁怎麼轉到這個層面上來談呢。

“這三樁天許之權,牽著人世之利,之所以守不住,都是因利之害。”

“汪士慎,你談官府之害,工商之害,但你也承認官府之利,工商之利。人人所有的天許之權,是人之私利,最根本的私利,而工商營造流轉商貨,借天地人合力創利,官府安民濟民,裁決紛爭,興利去害,這都是公利。”

“你也該看到,我英華從嶺南到江南,十餘年復宋地,納萬民,靠的是什麼?靠的是造出這公利,博大之公利。人人即可由此公利獲益,加之這公利順應華夏大義,人心自然向著我英華。我英華官府雖有貪瀆,工商雖有暴斂,但受害者不僅少,便是受害之人的大多數,計較利害,比滿清時代更得利。”

“也如你所言,官府和工商有害,利害是一體兩面的。如果公利大,害雖損利,卻未及人的私利,至少未及那根本的私利。如果公利小,害就要侵入私利,乃至侵奪那根本的私利,也即是人之性命、家財和尊卑。”

“因此這規矩要立起來,除了以法以德抑其害外,關鍵就在一國能不能造出儘可能多的公利。我英華為何要逐鹿南洋,為何要與洋夷血戰,這就是為了外爭公利。我英華為何要官府下鄉,要大興工商,這也是為了內拓公利。”

說到這,李肆語調中含著一絲悲哀,在他前世時空,滿清不得大義,更難求公利。以至於在十九二十世紀,泱泱華夏,淪為世界之巢。列強掠利華夏,求各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