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琴姑娘乃是陳氏後人,此番回江東去,莫非是想復辟故國?”琴茹雩淡淡笑到:“琴茹雩之名被人呼的久了,竟也忘自己究竟是誰,不過總覺得還是被人喚作琴姑娘習慣些。再說奴家哪懂治國之道,即便僥倖復辟,多半也是步皇兄後塵,還不若在秦淮水畔結廬隱居,抱琴彈唱,作個尋常人家,了此殘生,倒更來得愜意。”

江上小舟漸行漸近,楊玄瑛看清船首立著那人,正是蕭摩訶之子蕭世廉,看來是接琴茹雩而來。想琴茹雩在江都苦心經營這許多年,如何甘心就此放棄,楊玄瑛一時好奇,便又追問道:“琴姑娘煞費心思,歷經千難萬險,更不惜與宇文子這等小人為伍,入宮去尋楊廣,難道真只是為了報仇?”琴茹雩沉默半晌,而後方才說道:“魚姑娘與你,不也是如此嗎?”說著她一聲嘆息又繼續言道:“只是那日瞧見楊廣引頸就戮,心中卻無半分快意,或許這多年來,還真是做著些毫無意義之事。”看來琴茹雩意欲回丹陽隱居,所言非虛,楊玄瑛聽到此處,想著適才她這幾句話,其心境竟與自己如此相似,不禁又覺惶惑。

眼見蕭世廉將手一招,小舟即往這岸邊靠來,琴茹雩又眉開眼笑,心滿意足說道:“難得蕭大人也願意放下復國之念,願隨奴家共赴江東。人生苦短,能得一知己如此,也不敢再作奢望。”琴茹雩言語之間,關情脈脈,深意綿綿,楊玄瑛聽了,又想起宇文博來,禁不住露出一臉愁容。她這神態教琴茹雩見了,噗嗤一笑說道:“宇文家四將軍也算是個人物,又是才貌雙全,楊姑娘大仇已報,就未曾想過去追尋他?”楊玄瑛一愣,隨即漲紅著臉低下頭去。

試想這其中恩怨千絲萬縷,又豈是杯酒可斷,自己當夜出了離宮,便回醉雲居中收拾行囊,尋密道離開了江都城,可剛出得城來,總覺懸腸掛肚,心神難安,於是便一直留在城郊,遲遲未去。直至數日前宇文化及劫掠了江都,麾軍西去,城中再無隋軍逗留,自己又折了回去,尋往西垣廢屋,這才發現宇文博早已離去,不知所終。室邇人遠,音塵杳絕,可事已至此,即便二人有幸重逢,想必也難揮去這其中隔閡了,想到此處,楊玄瑛禁不住暗自神傷。

琴茹雩彷彿能看穿人心思,這又說道:“楊姑娘於酒中下藥,只怕還是擔心人家逞強出頭,枉自送命吧。”楊玄瑛震愕而道:“琴姑娘何出此言?”琴茹雩笑道:“四將軍再是神勇,終究血肉之軀,這數萬驍果兵變,又豈是一夫之力可擋。”楊玄瑛說道:“既然如此,那日琴姑娘為何還要提起他來,教宇文智及等人為難?”琴茹雩說道:“宇文府我等六人群攻,若非楊姑娘暗中出手相助,他又怎能走脫?一來奴家確實也忌憚四將軍那柄金杵,二來楊姑娘與奴家也算有緣,此就當是贈姑娘的順水人情吧。”楊玄瑛驚詫不已,怎料自己一舉一動,盡在琴茹雩掌握之中,且自己心思,亦被她看得一清二楚,此人深不可測,楊玄瑛想來也是有些毛骨悚然。

正此時,蕭世廉已令船伕驅舟靠岸,又於琴茹雩說道:“公主,天色不早,我等渡江前往丹陽還有些水程,就請公主登船吧。”琴茹雩聽罷一點頭,又於楊玄瑛說道:“奴家只是妄自揣度,胡言亂語,還請楊姑娘莫要見怪。時辰不早,奴家也當去了,楊姑娘自行保重,你我後會有期。”說著,她已提足登上小舟。人生在世,總是聚少離多,世事變遷,到頭來卻又總留下自己一人。琴茹雩這一去,說的是後會有期,恐怕多半也無再見之時,楊玄瑛甚是黯然,便解下背上那柄紫鸞琵琶,斜抱在懷,起手輕撥絲絃而道:“琴姑娘亦當保重,小妹就以這一曲,送琴姑娘渡江。”說著她一掄玉指,婉轉妍音妙樂已自指縫中緩緩流淌而出,這正是:

江城烽火終消盡。冷落殘陽照斷垣。

朱弦憑襟付流水,輕舟飄零向楚天。

彭城,東襟滄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