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的中秋節是九月九日,是我記憶中最早的一年。

因為過節,今天的晚飯由通常千篇一律的青菜蘿蔔湯,變成了每人一勺土豆炒肉片,除了兩個饃饃外,每個人還額外領到一塊監獄食堂自制的月餅。

這個小小的變化,引起了長年累月見不到葷腥的在押人員一陣歡呼聲,大家吃飯的熱情特別高漲,監舍小院中嘴巴的吧唧聲,比往日大了好幾倍。

我一點都不餓,在小張貪婪乞求的目光注視下,把自己的晚飯分給了大傻和小五,將月餅送給老趙。

失去了大傻為首的幾個打手盲從的小張,像被抽掉了筋的癩皮狗,再也不敢抖威風了。雖然還睡在頭號鋪位,但號子裡已經沒人把他當根蔥了,連“三條腿”都敢撅他,讓他把撒在蹲坑外的尿擦乾淨後再走。

小張知道自己的處境,再也不敢對大傻和小五呼來喝去。

我本想把送給小張的一百塊錢要回來還給老趙,憑自己現在在號子裡的威望,只要開口,小張不敢不把錢拿出來,否則會被大傻甚至搶劫犯揍得滿地打滾,藏在他床頭的那些私貨,也會被眾人洗劫得毛都不剩。

轉念一想,我又覺得沒必要和失去了精氣神的小張計較。不就是一百塊錢的事嗎,等自己離開這裡的時候,再想辦法加倍還給老趙。

當天的天氣很好,可以說碧空萬里,沒有一朵雲彩。

吃過晚飯後,號子裡大多數人和平日一樣,坐在院子裡乘涼。

中秋節是團圓之節,晚飯時的一塊月餅,勾起很多人的懷鄉思親之情。大家沒有像往常一樣打撲克下象棋,也沒人嬉戲聊天,只是靜靜坐在被太陽曬得熱乎乎的水泥地面上,各想各的心思。

沉悶的氣氛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一輪圓月慢慢升上了天空。

監舍的圍牆比較高,擋住了視線,站在院子裡看不到初升的月亮,但能看見皎潔的月光。

銀色的月光讓沉悶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讓我有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不知是誰哼起了低沉悠揚的:獄中望月漸漸高,春風啊吹動著楊柳樹梢…… ……

有人起了頭,哀怨憂傷的歌聲頓時響成一片,左鄰右舍號子裡的歌聲即刻匯入進來,很快變成了無數人參與其中的大合唱。

兩分鐘之內,整個古城監獄的監舍區,變成了一個無邊無際的大舞臺。

《獄中望月》、《鐵窗淚》、《愁啊愁》、《四季流浪歌》…… ……

一首接一首應情應景的歌曲,飄揚在監獄的上空,歌聲中夾雜著哭聲,很多人唱著唱著精神崩潰了,縱情地嚎啕大哭起來。

古城監獄的幾十個號子,數百名在押人員,幾乎全都化身為歌唱家,成為這場氣勢磅礴的音樂盛典的一分子。

絕大部分人是有感而唱,歌聲中飽蘸著血和淚,有對自己過去所作為的悔恨,有對故鄉和親人的思念,有對未來的乞冀和希望,有悔過自新,重活一回的誓言,當然也有絕望、憤懣和不甘。

聲聲血,字字淚,如泣如訴,如痴如醉!

沒有親歷過這種場景的人,無法想象平時只被人們當做娛樂消遣工具的這些樂曲,會對失去自由的人的靈魂帶來多麼大的震撼和衝擊。

五音不全的我,向來對音樂的興趣不大,幾乎無法把任何一首當下流行的歌曲完整地唱下來,即便如此,受現場氣氛的感染,我也情不自禁地跟著身邊的人小聲哼了起來。

啍著啍著進入了狀態,找到了歌曲創造的意境和自己內心感受的契合點,想起了遠在家鄉,尚且不知兒子蒙受了潑天冤屈的雙親,想起了三歲女兒天真無邪,可愛得讓自己心尖發顫的模樣,想起了愁眉緊鎖,欲說還休的妻子憔悴的面容,想起了傲嬌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