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安安從歐夏部落離開後的第二年深秋。

科末初冬的季節,眼見就要迎來又一個生日,他已躺在床上病倒完會不能下床。看不見,動不了,聽力也變得模糊,只知道溫度降低了,侍女們為他加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大祭司們天天來為他祈福。費麗嘉、洛基和奧汀都趕回來了,母后哭得嗓子沙啞連話都說不出來,但跟他說話時還是那樣溫柔,沒帶半點悲傷的情緒。

明明病痛已經幾乎殺死了他的肉身,他的思緒卻很麻木。

沒錯,在安安面前,他可以假裝冷血無情以極權者的姿態俯瞰世界。他可以說自己毫無悔恨地做錯事,目的就是達成自己的心願。但是,他確實發動了戰爭,殺了人,甚至犧牲神族孩子們的未來,僅僅是為了一己私利。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錯了。

比起奧汀,他是個完全不合格的帝王。奧汀曾經在失去費麗嘉的百年裡保持著理智,統治著神族世界直到末日到來。可是他,他失去了安安幾年就喪心病狂地開始南征——只是因為聽說那裡有可以讓她活過來的方法。

面對子民們無條件的信任,他怎麼可能不內疚?

面對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歐夏人,他怎麼可能不慚愧?

他連死去的那一刻手中都沾滿了鮮血。

那一刻,他多希望安安能在身邊,握著他的手,好讓他死去的時候沒有任何遺憾。

那一刻,他從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很懦弱,因為他開始後悔當初逞能放她離去,選擇自己一個人面對恐怖而孤單的死亡。

神族死後都會有思念體。

但他的思念體一定沒有出現。因為,就算他在停止呼吸的前一秒依然想著她,她卻已不在他的世界裡。

當思念體找不到自己思念的人時,也會隨著他的生命安靜地消逝。

這一段記憶,他真的不願意讓她知道。

……

安安最終還是沒有答應變成神族,因此,即使他們已經結婚,她也沒有辦法成為神後。而作為神族歷史上偉大的王,法瑟面前的道路還很長很長,她作為人類的壽命卻又那麼短。

他們走不到終點就會面臨分離,此後他將會面對千年的孤寂。

但是他已不再勉強她。相對於壽命無限而目光空洞的女神,他更喜歡眼前這個努力而擁有理想的安安。

他還有幾十年的時間。這段時間內,一定要讓她更加喜歡自己。如果在她人類壽命結束之前能答應變成女神,哪怕已是白白蒼蒼的模樣,他也會以立神後為由為她開創新的紀元,讓她成為神賜紀元最後一個女神。

或許永遠也不會有這一日。

或許明天就是這一日。

但是這些都只是形式上的東西。

陽光透過薄薄的霧氣,一寸寸在神聖之都阿斯加德擴散。法瑟微卷的頭髮在光芒中如金子般閃耀,羽萱花瓣落在他的髮梢,一時間很難分清那些光澤是屬於他的頭髮,還是純白的花瓣。

眼前的帝都大道寬闊而漫長,也在晨曦中被一寸寸染金。

想起了在漆黑的夜晚被思念折磨的百年時光。想起了知道她還活著,自己卻又不得不與她錯過的那個下雨天。

想起了在熱帶樹林中看見她消失在金光中的那一瞬。

想起了自己和她騎著龍在浩瀚的天宇中飛翔的一晚。

想起了她推著自己,靜靜走在艾爾夫海姆林蔭路間的雪夜。

想起自己閉上眼的瞬間,這一切都在他腦中重演……

法瑟伸手牽住了了安安的手,低頭靜靜地看著她。

在她抬頭的同時,他們的金龍也從英靈殿上方飛起,撲翼越過廣袤的空中海洋,並肩在天空與大海之間自由自在地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