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懷見她又再次撫過左額,不露聲色道:“昭慶寺裡有兩位西域來的番僧,其中有一位喚阿莫頡,他甚愛吹奏一種比較奇特的笛子,骨笛!”

趙重幻聞言眉尖一蹙,不由來到謝長懷面前,眸光微微急切道:“謝相公可知這位高僧所吹奏的是什麼曲子?這曲子可有什麼含義?”

謝長懷負手而立,眸色從容,娓娓道:“阿莫頡所吹奏的是《落珈曲》,據說此曲是佛祖坐下第一弟子摩訶迦葉所作。”

“當年大梵天王在靈鷲山請佛祖說法,率領一干子弟向佛祖獻上金婆羅花,大禮後大家退坐一旁。佛祖拈起一朵金婆羅花,神態安祥,卻不發一言。座下子弟都面面相覷,不明其意。”

“惟有摩訶迦葉破顏一笑。佛祖當即宣佈:‘我有普照宇宙、包含萬有的精深佛法,熄滅生死、超脫輪迴的奧妙心法,能夠擺脫一切虛假表相修成正果,其中妙處難以言說。我以觀察智,以心傳心,於教外別傳一宗,現在傳給摩訶迦葉。’”

“然後佛祖還將平素所用之金縷袈裟和缽盂也一併授與迦葉!”

“這是禪宗西天第一代祖師‘拈花一笑’和‘衣缽真傳’的典故!“趙重幻遠山眉依舊輕擰,“可是你所言的這支《落珈曲》在下卻未曾聽說過!”

謝長懷微微一笑,眸色幾分讚許,看來這位女扮男裝的姑娘倒是頗有一點見識:“佛祖所傳的其實是一種至為祥和、寧靜、安閒、美妙的心境。”

“這種心境純淨無染、淡然豁達、無慾無貪、無拘無束、坦然自得、超脫一切、不可動搖、與世長存,是一種‘傳法‘、’涅盤’過程的境界,只能感悟和領會,無需用言語表達。”

“而伽葉的微微一笑,恰是因為他顯現出法喜,這種傳法,是佛祖衣缽以心傳心的第一公案!“

“但是,拈花一笑的傳法、悟法之道對許多弟子而言卻是難以盡得真傳,據說迦葉佛在雞足山入定之前,將當年佛祖所捻之金婆羅花化為一念,譜成此曲,以傳後世普法!“

趙重幻默默靜聽面前俊美青年的侃侃而談,眸色沉凝若西湖春水,待謝長懷語畢,頓了片刻,她驀然抬手揭開自己的人皮面具——

謝長懷早猜出她對外所示並非真容,卻沒料到在那醜怪的面具後竟是如此教人眼前驟亮的容貌,不由目光輕凝,神色微怔。

幼年讀曹子建“皎若太陽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謝長懷便疑心這世間是否真有如此女子存在?又見慣世家貴女們脂粉環佩、觸鬥蠻爭、婦姑勃溪,對書中所言之女子他便更多是將信將疑,一笑置之。

可是他行過萬里重重路,見過水上雲,沙中雨,陌上花,終究於今日始知原來世間竟真有這般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之樣貌。

他莫名想起舊年於巴東過三峽時所見巫山神女像,冥冥間他覺得與眼前的陌生女子居然如此之相似,甚而連她左額上那朵奇異的青蓮印記都好似佛祖座下金蓮幻化而成般,毫不影響觀瞻。

二人只是須臾間的對視,謝長懷卻彷佛心間已走過萬水千山,一路逶迤。

:()笛上春行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