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天看到,在黑暗的遮掩中,瘦小女孩的身上,揹負著一個巨大的能和天地爭高的幻影。

它有著猙獰的面孔,正張開滿嘴的獠牙,手腳並用的撕咬著女孩的溫存,於天還看到大快朵頤的它,不忘朝自己露出一個得意賣弄的笑容。

於天之所以能夠一眼辨認出孤獨的真面,是因為他對此曾深有體會,一種久違的熟悉,將他刺痛。

此時的他更像是童年受過虐待的孩童,即便自己已經長大,看著能夠獨當一面,整日嘻嘻哈哈,可是當他看到別人抬起的打招呼的手,還是會下意識的閃躲,將他內心被埋葬的不堪,重新挖掘出來。

曾幾何時,於天還在孤獨的海洋中漂泊。他獨自一人出現在異世他鄉,獨自一人在山中逃命,獨自一人受到死亡的恐嚇,獨自一人在黑夜中晾乾…

總之,他沒少受到孤獨的欺凌。

所以他感激子陽,他想念林筱林川,會懷念淇原鎮上的熱鬧,懷念那裡的燈火輝煌,人間生機,甚至會豔羨記恨吹過那裡的每一縷風裡,留存的溫馨…

他將這些一一的撿拾收存起來,作為和孤獨對抗的武器,並且在不斷的奔波中,不斷地繁忙裡,他以為自己已經戰勝了孤獨。

他以為自己已經在孤獨的汪 洋大海中逃脫,並順利的上岸。

可是沒有。

他只是錯將那條承載自己的小船,當成可以永遠居留,永遠狂歡的陸地。

他本質,還是在孤獨的汪 洋中漂泊,逃離。在看到女孩後,他也認識到自己的這個本質。

長期受孤獨的鞭打,於天身上長出一層繭子,他以為會像核桃殼一樣,將自己包裹的堅硬,可以從此無視孤獨的傷害。

可是女孩身上的孤獨顯影,像一把錘子,將他本以為穩固的殼,敲打的稀碎,甚至連帶著他的內心,再次被冰冷浸透了一番。

於天披上了一層棉衣,長時間感到溫暖的他,以為自己身上已經長出了羊毛,可以肆無忌憚的嘲諷寒冷。

可是女孩身上蔓延的孤獨,像一把剪刀,裁剪出了他如斯芬克斯貓一樣赤裸又不堪的內心。

他這個時候才發現,對於活著的人,死亡和孤獨同在。

孤獨的母親是獨自一人的處境,當然,他的養母也可以在喧鬧的人群中孤零零的生下他,但他的父親卻有許多個。

他可以是生離死別,可以是人走茶涼,可以是難捨難分,可以是感情不和,可以是傷心欲絕,可以是鬱鬱寡歡,可以是閉門不出,可以是對阿諛奉承的不屑,甚至可以是上升到種族,政治,立場當中的被排斥,被奚落…

女孩身上的孤獨有一個獨特的父親,他是一個人的魂靈,一個無能為力的,自甘墮落的魂靈。

於天的孤獨也是這樣一位父親,而他的母親,在某個冰冷的黑夜,產下了他。

被打回原形的於天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他有著一絲感謝,讓自己卸下偽裝,清醒的正視自己內心的孤獨。

他有著一絲敬佩,要知道,於天總是將孤獨當成不共戴天的敵人,每次遇到他,於天都要整裝待發的嚴陣以待,結果都被孤獨揍得遍體鱗傷。

殺不死它,他就轉戰防守。

壘上堅固的地基,上面用磚瓦,用石頭,建築起高高的,厚厚的城牆,再布上玻璃瓶的碎渣子,接著是刺蝟一樣的尖刺,甚是隨著時代的進步鳥 槍換炮,變成了大炮,導彈。

可是這座看似牢靠的城池,依舊被孤獨攻下,最終換來的,只是於天更加悲慘的遍體鱗傷。

於天只能繼續撤退,最終像死亡一樣蜷縮排那個黑暗又狹窄的盒子裡,深埋在地下,隔絕著外界,才能夠從孤獨的無孔不入中,獲得片刻的喘息。

這是於天與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