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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訝嚴歌苓會不斷以全新的語言,敘述全新的故事。使我驚訝的是,她總能在這樣一個全新全異的故事中,給我們一份全新的見解,一份全新的人生髮現。
陳凱歌:
她的小說是含情脈脈的,又是筆墨張揚的。
她的小說中潛在的,或是隱形的一個關於自由的概念,特別引人注目,那就是個人自由。
她的人物都在一個比較嚴峻的環境中間出現,尖銳嚴峻的生活狀態跟她描寫的人物性格發生特別劇烈的衝撞。
麥琪:
文字在嚴歌苓手上,爐火純青出神入化,她意念動處,文字也隨之起舞,任何一瞬都是絕好的意象圖畫。
陳曉明:
我以為中國文壇要非常認真地對待嚴歌苓的寫作,這是漢語寫作難得的精彩。
她的小說藝術實在爐火純青,那種內在節奏感控制得如此精湛。她的作品思想豐厚,她筆下的二戰,寫出戰爭暴力對人的傷害,生命經歷的磨礪被她寫得如此深切而又純淨。
寄居者 1(1)
那天我一接到你的電話,就知道他已經不在了。我聽說他病了一年多,病中常常吃中國菜,聽二胡曲,過猶太禮拜,唸叨我的名字。其實我和他之間,並不是人們定義的那種關係。人嘛 ,總想在一個了不起的人身上找到七情六慾的事。
好吧,隨你們的便。把“情婦”這個字眼用來做我的名分吧。我和他都老到發窘的地步,沒有這名分已經夠受。你的書我讀過幾本,所以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麼,都不會照實出現在你書裡。幹你們這行的,非得添枝加葉,對此拿你們沒辦法。
首先要告訴你一個上海,就是一船一船的猶太難民卸貨一樣傾瀉在碼頭上,失修的水泥港口頓時黑了一大片的那個上海。一船接一船的猶太佬靠上了上海的岸。偌大的地球,上海是唯一讓他們靠的岸。場面相當壯闊,不難想象這個以遷移和放逐著名的民族的每一次大遷移:三世紀猶太種族全體從耶路撒冷被逐出,地圖被抹殺,首都被更名。十三四世紀從英格蘭,從西班牙和西西里被趕盡殺絕。一船接一船靠岸的猶太佬們站在甲板上,趴在欄杆上,陌生的上海撲面而來。你不難想象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兩百多萬他們的同胞被逐出俄國國境,就帶著跟他們一模一樣的憔悴和疲憊,向全世界各個角落四散。
有時候,在上海靠岸的遠洋輪嘩啦一下開啟底艙,裡面裝成緊緊實實:一個巨大的人餅。那就是從集中營直接上的“貨”。這樣的船一靠岸,日本兵便會戴著防毒面具,用刺刀撥拉開上海本地猶太人的迎接隊伍,衝進底艙,把殺蝨子、跳蚤,以及種種已知未知微生物的藥粉慷慨揚撒。剎那間,一片黑的人餅就成了一片雪白。
這和我的祖父在十九世紀末的美國得到的待遇相似:一船船梳辮子的中國男人被消防龍頭當街沖洗,衝得大醉般東倒西歪。毒猛的水柱把他們從站著衝成蹲著,然後跪下,最後全趴成一片。
告訴你的這個上海,有百分之八是白種人。這個上海的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勉強把有英國國籍的塞法迪猶太闊佬看做人,猶太闊佬又把俄國流亡的猶太人勉強當人看,而所有這些人再把有錢的中國人勉強當人看,把沒錢的中國人完全不當人。再來看看中國人。中國人在這裡是指上海人。上海人把江北佬、安徽佬、所有外地佬勉強當人看,而把巡捕房的錫克人當“紅頭阿三”,把歐洲來的猶太難民當“猶太癟三”。假如中國有個說法是“三教九流”,那麼上海是“九教二十七流”。
真正的上海人,民族大節比較馬虎,卻都是和平主義者。“八?一三”一仗打到十一月底,日本人開進來了,真正的上海人便說:這下好了,打也打進來了,就不會再打了,讓西洋人來,總不見得不讓東洋人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