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坊,燕歸樓中。

田掌櫃在後院的賬房內敲著他的花梨木算盤,一遍遍仔細盤復賬目,正專心致志間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著急的敲門聲。

田掌櫃麵皮子白皙,唇上一撮髭鬚修得極為齊整,尾梢因為常常下意識地捻弄而微微飛翹起來,他的唇角兩側多有笑紋,一看就是逢人三分笑。不過他看似忠厚實在,可還是在眉角唇邊顯出幾分商人的精明能幹。

“進來!”

田掌櫃抬頭便露出笑意,即使對著樓內夥計他也是笑眯眯的常態,極少擺了冷麵腔調訓斥他們。

“掌櫃的,那群人在收拾行李,看來是打算走了!”進來的是夥計李小麻子,麻子佔了半邊頰的面龐上正一色焦急。

田掌櫃馬上明白他所言何意。

李小麻子是他特意派了監視那夥韃人動向的。

他立刻推開算盤沉吟了下,須臾,探手便拿過一旁的小羊毫跟黃棉紙,奮筆疾書起來。

他正低著頭寫信,忽然就聽李小麻子“哎呦“一聲癱倒在地再無動靜。田掌櫃詫異地抬頭,眼前已經立了一個黑衣勁裝的青年男子——

“洛侍衛?“田掌櫃一愣,趕緊起身行禮寒暄,”你這是從總堂回來了?“

來人正是謝長懷身邊的隱衛洛河。

洛河點點頭:“今早剛到!少主要你去一趟西郊,有事要與你商量!”

“那巧了,在下正要給少主寫信,你這便到了!少主讓監視的那群韃人正在整理行裝似乎要離開臨安府了!“田掌櫃指指案上那封筆墨未乾的信件。

洛河頷首,送完信便倏地又消失了。

田掌櫃將李小麻子扶起靠在一側,後者只是被點了穴位,很快便會醒來。他與花林樓的關係極其隱蔽,燕歸樓中並無人知曉。

財大氣粗、赫赫不凡的燕歸樓崛起於五年前。

彼時,清河坊有一處宅子,原先是高宗朝御前醫者王才先為其蓄養的名妓劉榮奴所置別館。

王才先其人,隨侍御前多年,精岐黃,擅醫藥,為宮中諸貴診治,往往藥到病除。

他不但醫術精湛,並且儀容修美,性情柔和,又能迎合聖意,故而極受高宗寵信,權柄盛極一時,甚至連秦檜都曾密使其妻到清河坊的別館中與王才先納結成兄妹。

而王才先所養名妓劉榮奴也是當時胭脂國魁首,風騷之姿連高宗皇帝都念念不忘,惟忌憚吳皇后閫規,不敢作非非之想罷了。不過後來,高宗還是尋了個名頭將此女納入宮中,成就韻事風流。

這一晃也是近百年前的故事,帝王迭代,王才先的別館早就幾易其主,也日漸衰敗下去。

五年前,突然有人買了此處,大興土木。原以為依舊是處富貴宅邸,卻不想竟改成一處旅館,並且還日盛其名。

臨安府的百姓自然知道清河坊有座外面看起來拙樸無華,裡面卻奢華雅緻至極的館驛,常見遠來客商旅人來來往往,卻無人知曉燕歸樓背後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坊間以前傳言此樓左不過就是平章府底下的私產,但是卻從未見劉管家出現過,是故只擾得街坊們疑惑好奇更甚。

田掌櫃幾年前還是一位破產商戶。

當時他在臨海也開了一家客棧,生意頗為興隆,遠近也小有名氣。

可正當他一派春風得意之時,卻不想遭人嫉恨,設計誘騙於他,最終客棧也被當地惡霸強取豪奪,甚至差點兒一家子連命都斷送了。

他絕望悲憤,幾近投水,不曾想天見可憐,竟突然被一位神秘公子出手相助了。

對方不但替他還了欠債,還為他尋了一件新的差事——那便是來臨安府開辦旅館。

大恩難報,他惟有死心塌地跟著來到臨安府置辦經營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