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門外兩駕馬車左右各立,除了平章府華貴的馬車外,另一車駕卻也並不寒磣,甚是雅緻端麗。

那車前馬兒俊挺健拔,一個精壯、唇上髭鬚的黑衣青年神色平靜地等在車駕前,顯然亦是出自名門貴府。

趙重幻打量了一眼那陌生的馬車,心裡暗暗猜測:這莫不是那人的車駕吧?

如此一思量她驀然有個小發現——

謝長懷好像全無豪門佼佼者前呼後擁的作派。他似乎習慣於出入總是一個人,有時最多跟一個隨扈或小廝。

且他那個人彷彿無論在何處,皆是眸底澹然,唇角微彎,淺淺若盈盈漓泉,嶢嶢勝曲下白雪。若不是他一身與生俱來般的清貴高華,走到御街上便也真就跟趕考計程車子一無二致。

……

她正胡思亂想著,賈子賢已拉著她的手吆喝著直接就欲往平章府的馬車而去。

隨著小娃的步伐,她卻發現自己心口裡竟然會洇出幾分莫名的不捨,恍惚間似乎特別想回眸再端看那人一眼。

她微微一嘆。

適才因為無意撞入他懷中,他卻趁機在她耳際說出那般話來,委實教她一時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了。

她從小長於山野,並非規規矩矩、行為不可出一絲差池的閨閣千金,且又與一群師兄弟們終年混於一處,行為舉止並無太多男女之大防。

她讀的是《太上感應篇》,修的是逍遙道,自然更不會對所謂《女則》《女誡》上的教條生出半分盡忠恪守的心思來。

可是,剛剛那一瞬撞入他懷內的情緒,卻與清早在西湖小築密林中她不知情之下被他裹挾而去的警惕感受幡然不同。

此刻的她心頭躁動難安,驚惶羞澀,全無慣常的澹泊寧靜,心有成竹。

自昨夜她兀自將夜行義士的家主名號強按於他身上後,心中就起了不該有的漣漪。

可惜的是一番追蹤,卻發現皆是枉然時,她的悵然若失也令她自己心驚不已。

今早再見他,說不驚喜,那她是在騙自己!

為難的卻是,他的身份在在將彼此的雲泥之別彰顯得絲絲入扣。

高門與江湖,中間豎著一堵多麼令人惆悵而無奈的高牆呀!可是這堵牆遮住的不單是門第之差,還有一顆自尊自主、逍遙自由的心。

就恰似困在錦繡堆裡的留郡夫人,逃無可逃,無以退路。

彼時,她可以說自己被鬼迷了心竅,為自己悄聲辯解。

但是這一刻,在聽他說完與她同所求的“大理想、小秘密”後,她遽然覺得與他有一瞬間的心意相通,那一須臾的心大抵是迷到天之涯海之角,連八百里快馬都拉不回了。

她一邊告誡自己要保持距離,一邊又按耐不住想靠近,連她都要聲討唾棄自己的一顆心了——

你就好意思如此顛三倒四、反覆無常嗎?

師父常唸叨,人法天地,故不得燥處,常清靜為務。禍不招,心不懼,清靜方為天下正。

莫非,她這就是失了清靜的緣故嗎?或者是在懼怕什麼嗎?

她今日是否該回去熬夜從《太上感應篇》唸到《太平經》、《度人經》,以清靜度減這些躁動不安?

心下喟嘆,她有些迷惘了。

一時心間輾轉,踉蹌難行,直教她的遠山眉也禁不住蹙了起來。

待靠章府馬車的那刻,再抬眸,瞥到同樣華麗的馬車時,她驟然讓自己安靜了下來——

那人頎長俊挺的身影如秋山動影從大理寺的朱門瑣戶間逶迤而出,衣袂翩然。

趙重幻立在馬車一側,面上顯出得體的笑容等待他,然後準備禮貌道別。

遙遙的,謝長懷凝著她戴著面具的臉龐,腦海中浮現的是她那張鉛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