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秦某對操琴也只知皮毛,不過就是附庸風雅罷了!”秦員外忽然湊近伯逸之,目光戲謔地低低道。

伯逸之會心一笑,覺得這位熱情仗義的船主倒也是頗為爽直痛快。

沈喬則一心一意注視妹妹的動作,目光心疼又期許。

這時,坐定擺好姿勢的沈蓮生手中琴音驟起,一時嫋嫋音韻清微淡遠,仿若水上來風,雲逸天外,春光斜照,讓在座的三人瞬間安靜了下來。

她側影嫋娜,一側的香爐裡雅香杳杳逸散在她的發邊,窗格外河風輕撩,有一抹春光打在她素白的臉龐上,明透,潤潔,這場面真彷佛一幅畫般。

伯逸之靜靜端坐,耳際是那支熟悉的《忘機曲》,輕鼓耳膜,繚繞不去。

此曲,他曾在中都奉先坊的太保府邸聽太子太保藏春散人劉仲晦彈奏過幾次。

每次聽來,都不禁人隨曲中意,端得生出一種止水湛寒波,鷗與鷺結和,閒眠醉臥,隨緣過活之悠遠意境來。

伯逸之博聞強記,飽覽漢書,自然明白“忘機”二字之意。

所謂忘機,是道家之語,即忘掉巧詐機心,自甘恬淡,與世無爭。

彼時,每每曲畢,藏春散人總會微微一嘆,默默端坐良久。

他與太子真金、安童、廉善甫等人也都會不由自主地坐著,靜靜望著太保由來淡若寒山的眼睛。

然後大家都會奇異地發現,只有在彈完此曲後,太保的眼底才會起一分微瀾,彷若寒山遇了春陽,暖風捲了珠簾,融出一絲水色微漾來。

可是,大家再想追問他操琴之所想時,他總是淡淡瞥少年郎們一眼,道一句“等你們過了不惑之年自然明白!”

事後,廉善甫他們總會私下戲謔玩笑。

說太保也許是少年時有鄰家年輕貌美的女子與他唱和過此曲,這些年過去了,他還念念不忘。

伯逸之雖沒有這樣荒唐的想法,但是,卻也能感到太保心底至於此曲而所有的曲折蜿蜒。

藏春散人早過不惑之年,卻一直孤身一人,布衣素食,從無驕奢,一心一意只顧操持國事。

聽說若不是前年翰林學士王鶚奏言,應該正其衣冠、給以厚爵,他依舊孑然一身。

不過,後來薛禪汗當即就採納進言,進封官位、賜予宅第,甚至還為太保許了一門親事。

可是,即使他以異於常人的速度成家立業,伯逸之發現太保依舊還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樣,似無喜悲。

隨著曲聲,伯逸之眸色微動。

伯逸之倒沒想到沈蓮生一介青稚少女,竟也能彈出幾分《忘機曲》風清月朗天地寬的意境來,卻也是不易。

他不禁也專心地側耳欣賞,心平氣和地感受這些日子來難得的安祥之意。

曲畢,一時室內靜若無人,惟有忘機曲餘音繞壁,不絕於耳。

須臾,秦員外才拊掌讚歎:“真是妙哉!妙哉!”

沈喬嘿嘿笑著,似乎比讚許他自己還要開心萬分。

沈蓮生粉面含羞,落落大方地起身一福道:“小女獻醜了!”

伯逸之也輕輕鼓掌,沈蓮生眼波流轉,似不經意流落到他這邊,又趕緊飛快地逃開。

:()笛上春行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