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重幻沉默地注視了犀存片刻,輕緩下心底的莫名憂懼,她隨意套了件落在屏風上的素色長袍,拍拍阿昭小小的肩頭,二人出了廂房。

她晌午回到小院簡單用了點飯食便歇息了,這一覺睡得沉,一晃就到了傍晚,若不是一晌驚夢,她大抵便直接與周公把酒言歡,從清茶飲到湯時了。

廂房外。

籬落小院已沉入晚來風急的暗淡中,天積重雲,鳥鳴寥落,空氣沉悶,想來是在醞釀著一場春雨霖霖。

趙重幻信步走到梨樹下的石凳旁坐定,眸色冷沉,恰似此刻昏暗的天色。

她凝思了頃刻,驀然抬手撫過自己的額頭,疑慮地摩挲那處風平浪靜的印記,思緒若潮水,往復拍打著惶惶難定的心湖——

為何又開始發噩夢了?為何會不受控制地攻擊別人?

莫非是這個印記重新催發了那些深藏於腦海中的晦暗不明的往事?

難道同時亦催發了骨血裡那些不可捕捉的隱匿的憂懼與危機感嗎?

可是她幼年到底遭遇了什麼?為何會那般驚駭無助地在漫天大火的山林裡奔逃著?那道一直讓她快跑的淒厲女聲到底是何人?

……

她茫然地發現原來她的記憶真恰似掩了一層輕釉的秘色瓷,看上去通透卻又模糊一片,連輪廓都描不清楚,更談不上幾可一辨。

她皙白的手指無意識地輕點著自己的額頭。

自清早無意聽聞《落珈曲》導致青蓮印記發作始,她的身心便如同此刻綻在梨樹梢上的一朵雪白梨花,稍有風吹草動便忐忑不平地顫動起來。

無心訣,無慾無懼方可無心。

當年烏有先生傳授無心訣時曾因為她的心無旁騖、天資聰穎而多有讚賞,甚至還在無意間將她給樹立成了師兄弟之間的靶的,搞得她常常需要跟一群少年們打完若干架才能混到幾口飯吃。

可是,若現在師父知曉她一心混沌、滿懷憂慮,他老人家大抵也是要吐出一口老血了吧。

這短短一日,她的無心卻似落了塵的一段舊事,再也無顏提起。

趙重幻微微苦笑。

如此惶惑不定間,她忍不住再次去催動丹田之氣,緩緩令真氣遊走全身,以確定她仍舊是那個原來的自己——

但是一股莫可名狀的力量還是毫無預兆地從血脈中竄出來,蘊著幾分不可撼動的氣勢阻止著真氣順利流轉。

她試圖強行用力,但是一股氣血驟然翻騰,直襲心口,一陣腥甜湧上喉間。

她趕緊停住運力,一動不動地摒住氣息,頃刻,那股野馬般躥騰的力量才偃旗息鼓,鳴金退兵。

頓了須臾,她才用力將那口血吞回去。

終究,趙重幻開始意識到,她身體裡藏著的是一股怎樣教人驚懼駭然的可怕力量了!

她探手切住自己的脈相,遠山眉擰成疾風摧過的山脊。

“呃呃——”

趙重幻正愣著神,阿昭端著晚飯出來——

她失神地望向阿昭,努力一笑,卻恍惚而虛空。

阿昭知曉趙重幻誤傷了犀存心裡正難過,不由有些心疼地放下托盤,打著手勢試圖安撫對方。

趙重幻斂住心神,拉著阿昭細瘦的小手,笑著道:“沒事了,我就是做了噩夢,一不小心把犀存當成我夢裡吃兒子的鬼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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