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看,始終半闔雙目。殷採倩走上前去,將兩個小瓷瓶放在案前:“大瓶外敷,小瓶內服,忌怒、忌寒、尤忌勞心。”

瓷瓶無意碰撞,一絲極輕的響聲,落於耳中。

夜天湛仍未睜開眼睛,看似舒朗的眉間淡淡掠過一絲輕痕。不必看,冰瓷玉聲,蕭山越窯有名的製作,僅供宮裡及各王府器具使用,當初延熙宮尤常用。月弧般的瓶身,偶也有八稜形的,她喜歡用雪色的綾絹墊了靈芝木封口,薄絹有時沿瓶身灑下,便半遮著瓶上手繪的蘭花。

“為何只畫蘭花?”

“……因為我只會畫蘭花。”答話時她微揚著眉,神情略有些無奈,又帶著誘人的俏皮,輕抿著唇,耳畔秀髮微拂。

“你若喜歡別的,改日我幫你畫。”

“出水清蓮,你畫的極好。或者,梨花怎樣?”她側目看來,眸光似水,清清盪漾。

“白瓷梨花,太素淨了。”

她失笑,眉眼輕彎,羽睫細密:“巴掌都不夠的小瓶,你總不能畫國色天香牡丹圖吧!”

他輕抱了雙臂,微微搖頭:“牡丹雖美,我卻不覺得國色天香。”

她眸中帶了好奇,廊前風過,衣袂輕飄,太液池微波輕泛,帶來她身上淡淡藥草的芬芳,午後暖陽融融,安神靜氣。

他溫柔笑說:“國色天香,仍是蘭花。”

人如畫,岸芷汀蘭,臨水娉婷。

她明眸剔透,卻只轉出一笑,舉步向前走去,稍後回頭:“畫梅花,照水或紫蒂,花色都極好,襯這冰瓷,一枝梅先天下春。”

他閒步隨後,含笑道:“寒梅襯這冰瓷,是妙手回春。”

張開眼睛,雪色的底子上仍是一株素蘭,柔靜而清秀,三兩點纖蕊,修葉雋然。燈下看去,三分風骨似攜了冰魂雪魄,幽幽一抹蘭芝清香浮動,穿插如幻。

“她知道了?”夜天湛徐徐開口,眉宇間帶著難掩的倦色。

殷採倩點了點頭,應了聲。

夜天湛眉心愈緊:“怎麼會知道?”

殷採倩道:“你傷的不輕,難道瞞得了她?昨日便將藥給了黃文尚,誰知你根本不召醫正。你何苦這麼逞強,便是那天和四殿下,難道不能好好解釋,非要兵刃相見嗎?”

夜天湛溫朗的眸子微微一抬,眸光卻十分冷淡:“解釋什麼?”

殷採倩道:“你拼了命率軍突圍,親身上陣,即便要怪,也不能全怪在你頭上。”

夜天湛唇角極輕帶出一笑,卻不同往日瀟灑,七分傲氣,三分漠然:“你讓我和他解釋這些?告訴他我盡力了,請他息怒?還是告訴他我恨自己沒早趕到一刻,救不了十一弟?”

殷採倩道:“難道不是嗎?不止他是十一殿下的哥哥,誰心裡又不難過?”

“既然早晚要發生的事,何必用解釋去拖延。”夜天湛重新合上眼睛,似是不願再多說。

怒氣總要有人來承擔,那一刻雪飛影濺、金玉交震,是各自無法再用理智掌控的情緒,相同的哀痛,相同的恨怒,相同於已於心的苛責。

只差了一刻,彈指剎那,九天黃泉。

他扶在案上的手不自覺的輕叩,極緩極細的聲音,卻異常沉重。自作主張,欺上瞞下,此時此刻,叫他如何再容得!

殷採倩只覺得心中壓了千言萬語,卻無從說,無人說,怔怔站了片刻,她聽到夜天湛微微長嘆一聲:“採倩,什麼都不要管,你誰也管不了,過幾天,我派人送你迴天都。”

殷採倩看著燈影瞳瞳,低聲道:“湛哥哥,走過這趟漠北,即便回去,天都也不是那個花團錦簇,琴瑟風流的天都了。”說完這話,她默然轉身離開,風晴雪霽的夜色下只見自己來時的足跡,她走出去,有些漫無目的的踩著鬆軟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