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鞭。忠大叔還給我脖子上套上一塊白綢。我知道,這叫哈達,是蒙古族和藏族人送給尊貴的客人的禮物。我就迷迷糊糊地當上了尊貴的客人了。

大家繼續排著隊給我敬酒。安吉樂那小嘴不停地翻譯著,因為很多敬酒者是蒙古族人,年紀大一些的多半說不了漢語。敬酒的不光是年輕人,比我大或者少量比我年輕的年輕人,也有一些叔叔阿姨,甚至有一位老奶奶。老奶奶說:你姐姐(張勇忽然就成了我的姐姐了。我驕傲)真是個好姑娘啊,我身上這件衣服就是她縫的。她總是把針線帶在身上,哪裡的人衣服破了她就給修補。老奶奶說著忽然就泣不成聲了。一位大娘也給我敬酒,她說:我好想她張姑娘。她看到我家窮,把公家發給她的做棉被的棉花都送給了我。大娘說著也哭了。

安吉樂說:主任來了。她說的是公社主任巴拉珠爾。巴主任撫摸著我的頭說:好孩子,你來接替張勇同志,真是太好了。我很感動。張勇是個非常好非常可愛的同志。

他居然也流淚了。他走開後,安吉樂告訴我,巴主任非常感謝而且非常敬佩張勇姐姐。一次,巴主任復職了,成了公社主任,他找到了張勇姐姐。他要調張勇姐姐到公社去當幹部,但張勇姐姐拒絕了。張勇說:她是來接受貧下中牧再教育的。張勇追悼會就是巴主任主持的,他幾乎主持不下去,一個堂堂的公社主任,居然說著說著哭起來,哭得有點止不住了都。

於是,接過了張勇姐姐的牧羊鞭,我成了新一代的牧羊人。我的感覺就是坐著一列開得特別慢的列車,一輛讓一個鮮亮的城市小夥子變成要飯的,然後變成大草原上的一個牧羊人的列車,就莫名其妙地來到了另一個世界,成了另一種人。

那些日子,從五月到六月到盛夏七月,我從馬背上一次次地摔下來,一次次地再爬上去,然後可以騎得飛快了,可以把鞭花打得比蒙古人都響,最後讓龐大的羊群也聽話了,我指東它們不往西,我指南它們不往北。我有一種新的感覺,一種當上了皇帝的感覺,我是羊兒們的皇帝了。

皇后在哪裡呢?

這也是我那時偶爾會提出的問題。隨著我從十五歲變成十六歲再變成十七歲十八歲,我理所當然地經歷了這個不斷增長著的年齡段的所有男孩子變成男人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