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x年,我二(戴望舒)

香港經英國人打造了幾十年後,也相當的洋氣了。何況香港倚山環海,自然景觀比上海更美。

關鍵的是,香港那時候還沒有日本人。我是說日本兵。

我們的運氣還真不錯。而且是兩方面的。一方面,是生活方面的。我曾經把我的五首詩翻譯成法語,發表在香港大學的外文刊物上。於是造就了一批洋粉。當然那時候不叫粉絲,用我發明的話說,叫信徒,小信徒或者老信徒。一個女的老信徒,叫馬爾蒂,她喜極了我的詩,讀了後就到處打聽這個叫戴望舒的詩人。一聽說我來了香港,她就來到了我們的旅館。

喝著咖啡,我剛說那幾首歪詩就是我自己翻譯的,她更激動了,使勁地啃著我,拉著我就要走。我說:去哪裡?她說:去我家。我說:就我這個樣子?她說:對,就你這個樣子。我說得更明確一些:你仔細看看我的臉。她說:你的臉好看。我說:我說的是這一點一點的。她說:你是說夏斑?它們使你更性感。我知道,法國人管雀斑叫紅斑,德國人才叫夏斑,她是用了德語詞的結構。她接著又啃我,邊啃還邊數著:一個,兩個,三個,這裡還有一個。我半天才弄明白,她是數著我所謂的夏斑,用她的唇數著,好象要讓我自己知道這些點點一共有多少,以及準確的位置都在哪裡。

那天我沒有跟著她到她家裡去。但我是唱著歌回去的,唱的是一首法國歌,叫Il est beau me le soleil,翻譯成中文叫“他象太陽一樣美麗”。注意,是男性的“他”。這首歌我聽過很多次,卻從來沒有唱過,其實只會唱裡面的兩句歌詞,其餘的用哼代替。麗娟問我:法國老太婆給你什麼了,讓你這麼開心?我說:正名。麗娟一臉的茫然。我說:意思就是麻子最好最性感。麗娟說:迭額寧港特了,呲呆了,麼葉救了。麗娟永遠是一口標準的上海話。儘管她其實是浙江慈溪人。她的意思我當然懂了,因為我也說得一口標準的上海鹹話。她的意思是:這個人傻了,痴呆了,沒藥可救了。我沒理她,因為我已經走進了廁所。

第二個星期五下午,麗娟說的那個“法國老太婆”又來了。她說:上次說好的是星期五下午三點的啊?我說:是嘛?噢,怕凍(再提醒一下:法語對不起的意思),我去換一下衣服。麗娟也到了門口,問法國老太婆:進來坐嗎?法國老太婆說:出去坐。她們說的是中文。麗娟問我:我也要換衣服嗎?我說:你換什麼換。有點出息吧。當我換好衣服轉過身來,看到麗娟的眼睛,我才想起我又傷到她了。我經常傷到她的,越來越經常。可是我的感覺永遠浮在看一下就過去的層面上。

還是那家維多利亞咖啡館,還是那一灣碧綠的香港海水。其實,“法國老太婆”馬爾蒂並不太老,也就比我大個十來歲,當然比麗娟大了二十多歲,也就是說,應該是四十出頭。中國人說風韻猶存,說的就是馬爾蒂這樣的,臉是有五十來歲的樣子,按中國人的標準,可是身材只有二十幾,用詩的話說,特別魔鬼,好些個部位都有魔鬼蠢蠢欲動,探頭探腦,此起彼伏,笑到忘形的時候,那些起伏和彈性好象隨時會脫穎而出。

馬爾蒂問我:她是你情人?我說:怕凍,忘記介紹了,她是我太太。馬爾蒂好象有些失望,又好象有些高興。這些微妙的表情轉換是隻有詩人才讀得出來的。她問我:你好象不要她跟著?我說:法國人不是說要自由嗎?馬爾蒂的表情頓時刪除了複雜性,也就是說只保留了高興,她坐到我旁邊更近一些的地方,她說:對,要自由,不要巴士底。我差點笑出來。因為我知道她說巴士底的意思。法國大革命就是從民眾攻佔巴士底獄解放政治犯開始的。她大概把我的話理解成我至少想要走出監獄透個氣放個風。然後她又抱住我的頭啃了起來。啃著還又數著了,一個,兩個,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