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扶持著,好不容易在左右劇烈搖晃中坐正,福昌號似乎又在快速前進,只聽左前方好像有日本艦船突突作響的馬達聲,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本人已經追了上來。我忽然想,可能安慶號就是遇上了日本人的軍艦才被打得稀爛的吧,安慶號比我們的這艘福昌號大的多,速度也更快,尚且落得那樣的境地,我們的遭遇看來不會比安慶號更好了。

想到這裡,我絕望起來,這只是一條破漁船,就算堅固,又怎麼能和日本人的軍艦抗衡呢?也許我們能夠在炮彈轟擊僥倖活下來,但如果被日本人抓住,下場會如何不難設想。泉州城裡曾哄傳過,大輪船“聖安娜號”在去年一月,也是中途遇到日本軍艦,滿船一千多人全都被日本人注射了毒針,結果到達菲律賓後全部毒發身亡。

難道我們也要遭受同樣的命運?我不敢去想。

外面又是一陣鬧哄哄的聲音,我聽見鍾燦福大吼:“日本人追上來了!”隨後又有炮彈炸響,緊接著遠處傳來日本人從喇叭裡傳來的呼喊聲,我聽到一個人大喊:“蛟爺,舵手被炸死了!浪太大,再不降帆,船要翻了!”接著蛟爺吼道:“你他娘閉嘴,我來!”

我不能上去做些什麼,只能在密艙裡凝神傾聽上面的動靜,日本軍艦的馬達聲混著強烈的風暴聲,讓人心驚膽戰,福昌號上面早就亂成了一團,到處都是奔跑造成的咚咚咚聲,叫喊聲此起彼伏,我只能隱約聽到一些:

“快滅火啊,快澆水啊!”

“走水了,快找水桶啊……”

“蛟爺被炸傷了,快去找頭纖!”

“跟我來,大家快到船尾去,船尾有條舢板船!”

“我不敢跳,我怕水!”

我甚至能透過暴烈的風暴聲,聽到船上開始燃燒得嗶嗶剝剝的聲音,對於我們來說,這是來自地獄的召喚聲。

看來,福昌號這是著火了,即使是不被炮彈炸沉,我們的漁船也經不起在風暴裡折騰了,挨不了多久就會被燒壞吧。

火借風勢,聽見頂上發出大火熊熊燃燒發出的滋滋聲,木材爆裂發出啪啪聲,好多男人、女人奔跑著絕望呼救,小孩子哭叫呼痛,還有沉悶的有人跳海的聲音。我心驚肉跳,這樣一艘木船,這樣的大火,可能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全都燒成灰燼。

這時忽然艙門被掀開,一股熱浪和黑煙隨即撲了進來,我情不自禁轉頭去看,映入眼角的已經全是跳躍著的火焰,頭髮都被焦了一片的鐘燦富攙扶著蛟爺鑽進了密艙裡。蛟爺的腳看上去受了傷,那個能讓他在顛簸的船上站穩的雙腳,其中一隻腳前面的七個腳趾都已經血肉模糊了,他對著艙口外面說道:“阿奎,你也進來吧,咱們在海上累了這麼多年,現在終於不用掌舵盤,咱們也正好說說話,等下就該去見龍王爺啦。”

只聽見外面奎哥的聲音滿不在乎:“還不就是去見龍王爺?我就不下去了,蛟爺你和阿娣多說幾句話,看樣子我快不行了,這一停下我就動不了啦,我就在艙門這裡幫你們把把風吧。”

蛟爺沒有再說,沉著臉在阿娣身邊坐下來,我掙扎起來幫他包紮炸傷了的腿腳,蛟爺渾身無力地任由我忙碌,他的一隻腳上好幾根腳趾被炸爛了,另一隻腿上也有一個大口子。我從藤箱裡找了一件舊衣服,撕開幫他包紮好。

鍾燦富也走過來,看到了全叔和黑皮蔡,立刻罵了一聲,才道:“蛟爺,現在怎麼辦?”

蛟爺抬了抬手,虛弱地道:“聽天由命,鴉班他們應該已經上了外面的舢板吧?”

鍾燦富一下沮喪起來,說道:“日本軍艦的小炮,打不動我們的大船,難道還打不動一個小舢板?他們根本逃不掉的,就是日本人不打它,在這樣的風浪裡,隨時都會被浪頭打翻。唯一的希望就是天快黑了,希望他們能撐到那個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