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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柏樹,樹冠黑森森的,無風也在嗚嗚地鳴叫。墳墓被血紅的高粱包圍著,像一個黑色的孤島。
爺爺在墓碑前挖了一個坑,把自來得手槍放進去。父親也把他的勃郎寧手槍放進去。
父親和爺爺跨過鐵道,望到了高大的城門洞子。城門樓子上高挑著一面日本旗,旗上的紅日與西斜的紅日相映著,顯得鮮明又輝煌。門洞兩側站著兩個崗哨,左邊是日本兵,右邊是中國兵。中國兵盤問搜查著老百姓,日本兵持槍立著,看著中國兵搜查中國人。
爺爺一過鐵道就把父親背起來,低聲說:“裝肚子疼,哼哼起來。”
父親哼哼了兩聲,悄聲問:“爹,就這樣哼哼嗎?”
爺爺說:“動靜再大一點。”
他們隨著進城的人到了城門洞子。中國兵吼一聲:“哪村的,進城幹什麼?”
爺爺死聲死氣地說:“城北魚灘的,孩子得了絞腸痧,進城裡找吳先生給治治。”
父親光顧了聽爺爺和崗哨對話,忘了哼哼。爺爺在他大腿上用力擰了一把,父親嗷嗷地叫起來。
崗哨揮揮手,放爺爺進去了。
走到僻靜處,爺爺憤怒地說:“混蛋,為什麼不哼哼?”
父親說:“爹,你擰人好疼啊!”
爺爺帶著父親,從一條鋪滿爐灰渣子的小斜街上往火車站方向插過去。黯淡的陽光。汙濁的空氣。父親看到火車站破舊的站房旁邊修築著兩座高大的炮樓,炮樓上的白色日本旗中心凝著一團紅血,兩個牽著狼狗的日本兵在站臺上機械地走動,幾十個要乘車的旅客有蹲有站,排在鐵柵欄外邊。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中國人提著一盞紅燈,在站臺上立著,從東邊傳來火車的鳴叫。父親腳下的地皮都在哆嗦,那兩條狼狗對著馳來的列車叫了兩聲。一個賣紙菸瓜子的小老太婆蹀蹀躞躞地在那些旅客旁邊徘徊著。火車(同:口空)咚(同:口空)咚喘息著,在站上停下來。父親看到火車拉著二十多個長盒子,前邊十幾個四四方方,有窗有門;後邊十幾個沒有頂蓋,一些四愣八叉的東西用草綠色的大蓬布遮著。車上站著幾個鬼子,嘰哩咕嚕地跟站臺上的鬼子打著招呼。
父親聽到一聲尖銳的槍響,從鐵路北面的高粱地裡傳來,貨車上的一個高大鬼子,身體晃了晃,一頭栽到了車廂下。炮樓上響起了狼嗥般的警報聲,正下車的旅客和未上車的旅客四散奔跑,狼狗狂吠不止,炮樓上的機槍嘩嘩地往北掃射著。火車在忙亂中開動了,大團的黑煙飛散,站上煤灰飛揚。爺爺拉著父親的手,飛快地拐進一條幽暗的小巷子。
爺爺推開了一扇半掩著的門,進了一個小院子。房簷下挑著一盞紙糊的小燈籠,紅顏色,射出短而弱的神秘紅光。一個塗脂抹粉的看不出年齡的女人倚門而立,猩紅的唇裡露出兩排細密的白牙,一臉的笑容,蓬著黑鴉鴉的頭髮,鬢邊斜插一枝絹花。
“哥呀!”那女人嬌滴滴地說,“當了司令就把妹妹給忘了。”她粘在爺爺身上撒嬌。
“老實點,當著我兒子的面。”爺爺說。
“今天沒空跟你羅唆!五兄弟那邊的線還扯著吧?”
那女人悻悻地出去,插上大門,又從房簷下落下紅燈籠。進屋來,撇著嘴說:“五兄弟被警備局打啦!”
爺爺說:“警備局的宋順不是五兄弟的把兄弟嗎?”
女人說:“你以為這種酒飯朋友靠得住是怎麼的!青島那邊一出事,老孃這邊就像坐在刀尖上過日子一樣。”
“五兄弟不會供出你來,那小子牙關緊,當年在曹夢九那兒走過熱鏊子的。”爺爺說。
“你來幹什麼?聽說你打了日本的汽車隊?”
“吃了大虧!我操死冷麻子他親孃。”
“你別跟他們糾纏,那些人一個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