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也是中國人。為了感情,我希望我是洋人,即使刻骨銘心,也有股瀟灑之風。

我怎麼辦呢?明天的課……可以補考吧?我準備了那麼久的科目。我並不十分擔心,我一直告訴自己,忘了,忘了,把她一百個一千個缺點數出來,但是她還是她,我自幼愛得己成了習慣的一個人。

我把手臂放在腦後,看著窗外微微的月色。

她終於嫁了。

我翻了一個身,看到睡在我隔壁床上的洋女孩……。

她臉上掛著兩行眼淚。怔怔的看著我。她不是在看我,只是我剛巧調轉了頭,她來不及抹乾眼淚。

我柔和的說:「既然完了,就應該完了。」

她微笑,「我知道,我心靈雖然願意,但肉體卻軟弱得很。」她任由眼淚落下來。

「時間,醫治一切憂傷。」我說。

她又微笑,「這話是『小王子』說的吧,時間可沒醫好他的憂傷,他騙人。」

我笑了。

她的微笑,使我想起了表姐。表姐也不一直在微笑嗎?一直笑,難道不疲倦?也許一個人在真正無可奈何的時候,除了微笑,也只好微笑了。

我看著她,她的金髮垂在被單上。

我問:「你的頭髮長了多久了?」

「從小沒有剪過。洗一次頭要好幾個鐘頭,黑頭髮好。」

「黑髮若這麼長,就像義冢裡鑽出來的鬼,還是金髮好一點。」我說,「黑髮比較適合一種輕俏的、秀氣的式樣。」

她呆呆的聽著。

「你疲倦嗎?」我問。

「其實並不。」她說。

「我的意思是,你日常生活疲倦嗎?」我問。

「哦,是的,我是常常疲倦的。」她用手支住了頭,「非常的倦,一種睡眠無法消除的疲倦,我覺得死亡是自然的,上帝設造的,因為活到某一個程度,你明白……」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我說:「晚安。」

她也說:「晚安。」

我閉上了眼睛。毯子大概是剛洗過,有一種好聞的味道。

她忽然又說:「明天我們趕早上七點三刻的火車。」

我儘量使自己入睡,至少不再開口說話。

我朦朦的入睡。想到表姐第一次教我說法文——「不不不!你這笨孩子,老說不好,不是這樣的,再來一次。」她教我跳狐步。她與我背溫飛卿的詞。她是那麼的美麗,穿一件袋袋形的裙子,頭髮剪得短短,漆黑的短髮,露著雪白的脖子。連我的代數,也還是她教的呢。我是她塑造出來的,在這麼多小表弟小表妹中,她挑了我,是不是因為我特別的笨?特別的聽她指使?

她自然有非常多的男朋友,數不清的。一個去了,一個又來了,有的時候她拋棄了人,有時候人拋棄了她,然而她是不愁的——她愁嘛?

從來沒有人問過她。

在我的心中,她永遠是好的,到現在,她還是好的。永遠永遠。

也許有一日有一時,我會遇見一個女人,是我所愛的,那麼我可以忘了她,忘了一切。然而現在,現在她還是在我心坎裡。

聽說男人找女人是比較容易,只要他有能力可以供給起女人一口飯吃。但是女人找男人,除非要求特別低,或是長得像表姐。

我不知道。

我最好快快的睡著,像一隻豬,或是一條木頭一樣,睡得死死的。

但是我聽到隔床的女孩子起了身,她裹著毯子走過來,蹲在地下,跟我說:「你哭了。」

我張不開眼睛,一切像做夢一樣,終於我感覺到一隻溫膩的手指畫過我的臉頰,她的聲音,「我替你擦掉了眼淚,過去是過去的事,完結是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