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音站在船頭捂著嘴哈哈大笑,她看著相互追逐的兩個少年,笑得眼淚都流出了眼眶。

少年還是那個少年,溫和燦爛,春風一吹,草長鶯飛。

真好。

收拾妥當,客船再次揚帆起航,不知不覺間便穿過了旭離海域和玉乾海域之間那無形的邊界,大海寬廣無邊,抬眼望去風景都在高遠處,漣漪沿著船舷遠遠落在身後,一陣一陣,緩緩消逝,木船遠去,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接下來橫穿玉乾海域的路途並不總是一帆風順,自然也有驚濤駭浪狂風驟雨的時刻,好在這艘看起來上了年份的木船還算堅實牢固,再加上船老大也算是見慣了風雨的人,總算是有驚無險地破開了風浪,迎來了又一個萬里無雲的晴天,如此迴圈往復,大家卻也不再擔驚受怕,反倒將這洶湧壯闊當作了另一番風景,樂在其中。

船艙內燭火通明,木船搖搖晃晃,甲板上灑滿了傾瀉而下的雨滴和倒卷而起的海浪,人們倚靠在窗邊,歡聲笑語。每當遇到了狂風驟雨,顧枝總會拉著徐從稚來到木船甲板正中的船艙內蹭幾兩酒喝,聽一聽船上的船伕或是隨船遠航的江湖人士高談闊論,別有一番風趣,當然,也是藉此消解一些船隻搖晃帶來的不適。

扶音卻總是獨自安安靜靜呆在船艙內,比起沒出過幾次海坐過幾次船的顧枝,扶音早已習慣了大海之上的氣象萬千,此次出行的包袱包裹自然是落在顧枝的肩上的,得以空閒一二的扶音也揀選了幾本當初顧筠留下來的古籍醫書仔細研讀。

如今醫術日漸精深,眼界廣了視野遠了,多加思量便能從那些當年便已熟讀的前人筆札中看出更多的東西來,其實扶音也是受了那一次仲陽村之事的觸動,心中對於顧筠當初傳授的醫術有了更多的體悟,於是更加勤勉鑽研。

可不能讓先生失望啊。

扶音一隻手撐在窗沿,一隻手握著書卷,燭火晃盪,少女的影子落在窗外,模糊又清晰。

窗外,依靠著船艙外壁的顧枝抬起頭看著頭頂勉強遮住風雨的一片狹小屋簷,他站在夜裡的風雨中消散些身上的酒氣,卻沒有輕易去敲響女子的房門,他側過身看著木窗上的影子,伸出手揮了揮,嘴角露出笑意。

傾斜的雨水濺溼了衣襬,他抱著雙臂望向了風雨交加的海面,海浪倒掛而起猶如巨獸張開了大嘴,直直地就撞向了木船,又是一陣搖搖晃晃,顧枝微微皺著眉壓住腹部湧起的不適,嘴角卻仍是笑著的。

海上也不總是風平浪靜的好風景嘛。

顧枝搖搖頭,眯起了眼,只見昏暗雨幕之中有一艘巨大的樓船猛地衝撞出來,從木船一側緩緩駛過,風浪高高掛起卻只是沿著樓船的外壁滑落,顧枝微微抬起頭,樓船甲板上亦是一片燈火通明,顧枝想了想,覺得如果是在風平浪靜的晴天,樓船甲板上應該也是很熱鬧的吧。

顧枝舒服地依靠著木板外壁,在寒冷的春夜裡撥出一口白霧,看著樓船漸漸消失在了雨幕中,顧枝伸出手指摸了摸腰間的硃紅酒葫蘆,輕聲說著什麼,自言自語。

“先生,你說過海外的風景也是極好的,怎麼就沒想著帶我們出來走走呢?還有啊,自己走了那麼多的路,怎麼就不知道留下幾篇遊記,寫那麼多醫書有什麼用,我又看不懂。”

“嘿嘿。”

“先生,我開玩笑的啊,那些醫書還有扶音呢,也不至於拿來墊桌角什麼的。”

“先生,你說你去過那麼多的地方,有沒有去過蓬萊啊?我聽說那裡住著神仙呢,還能讓人長生不老,嘿嘿,不錯啊,是吧?”

“先生,我和扶音走得這麼遠,留你一個人,你可不要太想我們啊。我讓武山多帶了幾壺酒回去,你先好好喝著。”

“先生,你自己一個人,不要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