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不再偏信神明瞭吧。”

魏崇陽沒有對著這事多說什麼,自辭官以後他便不再過問太多世事,一代新人換舊人,終究更迭變化,哪還能是這些老人當道呢?更何況如今也不是當年,那時辭官回到賦陽村的他還有心力去為村子多做些什麼,可是現在不知是因為年歲越長還是因為身邊多了許多已經長大的少年,所以從來不肯休歇的他卻反而習慣了獨自待在那座小院裡,將所有的外事都交給了那些信得過的少年,比如顧枝,比如扶音,也比如慄新。

還是說因了當年曾親眼看見那個走出山中和村子去的少年一刀劈開了魔宮的大門,也獨自一人將整座島嶼民族的興衰扛在肩上,於是哪怕是垂垂老矣的魏崇陽,也願意去相信這個世間終會煥發出莫大的力量,眾生百態還是會慢慢變得愈來愈好,所以他也可以問心無愧心安理得,偷得浮生半日閒。

魏崇陽問道:“知道我今天為何喊你來這兒嗎?”顧枝搖搖頭回道:“不知道。”魏崇陽說道:“這幾日我一直不見你們,是在寫一些東西,我這一生費了太多的筆墨,去寫一片汪洋、去寫光明盛世、去寫治世奏疏,而那些東西除了束之高臺以外再無用處,最後忙忙碌碌卻一無所長,到了最後才發現自己從未能真正留下什麼。”

顧枝看向魏崇陽蒼老的面容,他在心裡回應著:這樣的一個註定流芳千古的忠臣學士是終究會化作一個民族存續的脊樑的,這麼多年來所留下的策略書卷也將留待後世稱頌,又怎能說一無所長,無所留存呢?

可是顧枝沒有打斷魏崇陽的話語,不知為何他便不忍去打擾身前這個熟悉的老人難得的絮叨感慨。那滄桑的聲音接著說道:“阿諛奉承的話我聽了太多,說什麼三朝元老、盛世肱骨,可我自己清楚,我只不過是一個想著能不能為百姓們多做些什麼的普通人罷了,不求千古留名更不求萬民稱頌,只求有朝一日這奇星島也能綻放光明。可到了最後便才知道這一生都獻給了忙碌,到頭來孤身一人,孑然一身。”

顧枝蹲下身,伸出手握住魏崇陽的手,緊緊握著,魏崇陽笑了笑,卻似乎是在安慰顧枝,他輕聲說道:“我寫了一卷書,不多,卻也沒了當年的故作高深和浮華空虛,《逍遙》一卷註定是隻能留存在朝堂之上,而這一卷便讓天下人看一看光明島那錦繡風景吧,願那後世之人也能知道何為太平盛世。”

顧枝輕輕地“嗯”了一聲,這些話語以及流轉其中的一股暮色蒼蒼,他感覺到了一些異樣的東西,魏崇陽似乎是在交代身後事了,那一種黯淡和滄桑無可抑制地四處蔓延在魏崇陽那蒼老的身軀之上,猶如一層一層迷霧般將老人與這世間隔絕開來,很快便將整個人吞噬。

魏崇陽看著顧枝,顧枝低著頭不敢直視那雙不似記憶中熟悉的渾濁雙眼,魏崇陽伸出手拍了拍顧枝的肩,輕聲說道:“這一次再見你,我很欣慰你已經成長為一個真真正正的大人了,能夠獨當一面也明晰世間道理,可是這世上總還有一些東西是分說不清的,莫要急切莫要衝動。你與扶音要好好的,她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姑娘,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倆都要商量著來,若是許諾了一生一世那便是一體同心。”

顧枝覺著雙眼有些痠痛,似乎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充盈著眼眶,魏崇陽放開握著顧枝的手,看向翻湧的海浪,說道:“待我死後,無需立碑無需墳塋,燃做塵埃撒入這海里就好了。”

顧枝站起身來,搖著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魏崇陽笑著說道:“人總有一死的,我也活了這麼多年該知足了,想見的人也都早做了古,倒不如早些去別處見一見了,我這一生並無遺憾了,顧枝,這一生能遇見你們當真是幸事,我從未想過有一日也能有人在我那院子裡坐上一坐,更未想過那滿屋子的書還能有人去翻上一翻,有你和扶音真的是我這一身老邁最後的欣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