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去了,男子微微低下的寬闊肩頭落下了一隻帶了幾分初晨寒意的手掌,寬厚粗糙,卻無比熟悉。

不知過了多久,男子抬起頭,奇星島第六十四任皇帝奇蒼回過身,向著那始終挺立的背影,深深一鞠,朗聲高呼:“學生奇蒼,恭送先生。”殿門虛掩,那襲青衣已經遠去。奇蒼皇帝獨自站在窗前,風吹過他的黃袍在身,他的神色慢慢恢復如初,一片端正的肅穆。

一步一步走下玉階,上了年紀的老者依著欄杆喘息著,片刻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越過寬遠白玉廣場,繞過殘留著一道清晰劃痕的倒塌宮門,自走了數十年的太安門而出,老者沒有絲毫留戀地離開了俯首一生的巍巍皇城,走進了人間,走進了煙火,陽光暖暖地撒下,老者眯著眼一片恬淡笑意。

走進秋華坊木牙巷,老者聞到了久遠卻熟悉的氣息,腳下快了幾步來到了一處簡單支起的布蓬下,不出所料地看見了與當年故人有幾分相像的中年男子。老者熟稔地點了一碗羊雜湯和一張酥脆薄餅,然後便悠哉遊哉地坐在桌後摩挲著粗糙木筷,眼中映著人來人往,還有那就在不遠處的一間小小書屋。

熱騰騰的羊雜湯和薄餅一同上了桌,老者嫻熟地將薄餅撕成數塊丟進湯中,不等完全浸透便迫不及待地撈起一塊湯餅,放進嘴中,那份未曾化開的酥脆和熱辣的湯汁混雜著在嘴中肆虐著,老者舒服地眯起眼,在這帶有寒意的春日中追憶起了過往的味道、聲音和人。

書屋的老先生想來是早已做了古,總會為學子送上幾道小菜的羊雜湯老闆也將支撐了幾十年的生意傳給了子弟,而那些曾並肩同窗抑或是擦肩而過的面孔,也都是垂垂老矣了吧,甚至早在那十年中化作了一捧黃土。

老者端起水霧繚繞的湯碗,將一口熱辣的湯水倒入嘴中,溼潤的眼眶不知是因了這辛辣刺激還是那莫名清晰起來的一幕幕。物是人非,時光的痕跡肆無忌憚地顯露可卻讓人無可奈何,老者摘下頭冠,將一頭白髮散下,那挺立了一生的脊背終於低垂了下來,幾乎是一瞬之間,老者眼中的光芒和堅毅便模糊了起來,一道道深深溝壑在臉上縱橫著,老了啊。

也好,這世間人來人往卻已無故人同飲杯中酒,那便黃泉路上再會,老者灑然一笑將頭冠拋擲於地,丟下一個滿是銀錢的囊袋便踏步離去。

朝星路,走了數十年的官道,但盡頭的皇城已與己無關。

杏花樓,飲了數十年的老酒,曾滿腔的惆悵已付了過往。

公侯府,住了數十年的宅子,卻豪壯的言談已沒了聲息。

一路走來,一路看去,花開花落,一人一生。

白髮生,鞠躬盡瘁,身後名,任憑指說。

老僕揚鞭驅馬,在清晨便醉於春風裡的老者躺在馬車中,白髮垂落身側,飄在車廂裡的木板地上,一搖一晃,緊閉雙眼的老者抬起手臂揮揮手,作了別。

早朝落幕,沒有看見王座之側那端坐在黑檀椅中的老者的百官心事重重,而摘下沉重珠冠的皇帝陛下也坐在瞭如山的卷宗之後怔怔出神,跟了陛下數十年的大宦官小心翼翼地呈上了一卷長軸,皇帝陛下看著其上龍騰鳳舞的印章,一筆一劃地篆刻出端元先生四字。

長軸展開,鐵畫銀鉤、肆意縱橫,有觥籌交錯、有千里大漠、有高堂草廬、有錦繡山川、有鐵馬冰河、有花謝花開。

十策三十九疏,可治國平天下。

端元先生魏崇陽所留。

皇帝陛下坐在堅硬的王座上看著長軸中那揮灑的無數筆墨,一字一句都深深映入眼眸,然後演化出了奇星島百年的盛世風采。

魏崇陽,於乘平三年辭官告老,所留《逍遙》、《山河》兩卷道盡了治世安國的百般策論,皇帝陛下一日之內連下數道諭旨,賜以太師及安國公的無上尊榮地位離開帝都,重回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