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又像是昨日才剛發生的事情。等待孩子出世的炎炎夏日,颱風來臨的狂風暴雨,小恩身上長的紅疹子和痱子,把她放在阿蘭家時的啼哭,以及囡囡,熟睡如嬰兒般的臉,深夜疼痛帶來的叫喚和忍耐,還有她在臨死前的安詳,嬰兒血淋淋的身軀,她的葬禮,寒冷而漫長的冬季,是海島唯一下過雪的一個冬天,卓凡看見了他人生裡的第一場大雪,也是唯一的一次,最最冷的一個冬天。

點點滴滴,他把每一點每一滴都製成碎片存在記憶裡,只要有一點碎片外露,便會接二連三顯見,直到佔滿整個腦子。有時夜晚失眠時,這樣浩浩蕩蕩的工程便悄然無息地進行。孩子們已經熟睡,窗外月影撩動,而她的呼吸似就在耳邊。

她說,誰也沒有消失,阿婆,母親,包括我,都永遠地活著。

活著,活在意識裡,死,卻是在現實中。

她留給他兩個孩子,這樣的生活她原本以為,她們可以取代她,他照顧撫養孩子,孩子們又陪伴著他,可以很充實因而不會寂寞。

可是無法,他依舊變得越來越沉默,給予也越來越隱藏。與她們簡單的對話,只限於詢問衣食住行。孩子們不探尋她們的母親,他也對她們守口如瓶。

他有時覺得會像的那句話,對待感情的方式越來越冷漠。

所有恩怨,遺憾和不捨都不得落到她們頭上,不能讓她們承有那麼大的感情壓力,是她曾對他說的,當他從出診醫生手中接過這個幼小柔弱的生命,他的雙手都可盛滿她,可竟是顫抖的。

她說,卓凡,不要感到罪惡,這是我甘願的結果,並且我也並不打算把自己的情感加於她,我不能讓她像我一樣,生來就對人世的感情帶有懷疑,請你把你恩慈的心給予她。

她說。可是她自己不是也感到她像罪惡一樣,天意降到她身上的一場罪惡。只是她不再抱怨而已。

回到蒼舊的紅房子,卓恩在院子裡收衣服。

她已經十三歲了,像她母親一樣高挑,性格溫善,梳著長長的辮子,洗衣服,打掃,做飯,像個小大人一樣能幹,讀書也是十分勤懇。暑假在家幾乎攬下所有的事。

她叫他爸爸。

孩子剛出世,她把她叫到身邊,對她說,小恩,你以後跟妹妹叫卓凡爸爸,不能再說沒有爸爸了,知道嗎。

她那時才六歲,看見母親蒼白的臉頰以及卓凡流動的淚,她問母親說,媽媽,你要去那個地方了嗎。

她說是的。

她從小告訴她,人最終要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就如長大了要去學校,工作要去單位一樣。只不過那是每個人最終去但不能回來的地方,一切只是時間問題。

她兒時怎懂,便說,好的,那我想你了就打電話給你。

聽得卓凡更是,泣不成聲。

再長大了一點,她才知道母親已死這個事實,母親一直編了個謊言騙了她這麼久。然而,這個被稱作爸爸的男子,卻常常把自己反鎖在房間,或者獨自去外面,彼此的交流竟會如此艱難。

所以註定,她與一般的孩子不同,她是要比他們更早懂得些許道理的人。於是她學著做家務,還要照顧妹妹。雖然她也說不準,這個父親給予她和妹妹到底有沒有愛,以及他跟母親是怎樣的一種過往,她唯一明白的是,少說話,多做事。這也形成了她長大後極內斂的性格。

抽屜裡有厚厚的獎狀,她從不張揚地四處貼起來。

從不與人主動講話,或者上課舉手發言,與卓凡也很少的話講,如果沒有打擾,也就可以一直沉默。

是這樣的一種性格。

凡事也不歇斯底里,沒有極喜歡,極討厭,只要泛泛就夠了。

所以,已經是十三歲的女孩子,沒有很要好的朋友,也沒有戀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