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照得一瞬目,心中微微輕鬆。他扶在劍上的手將戰袍一拂,扭頭往帳前看去,長長舒氣,突然道:“此事我必然有個交待,待迴天都以後,我便馬上向父皇請旨完婚。”

他顯然是說給殷採倩聽的,卿塵瞪他,低聲道:“你這是幹什麼?”

十一卻將手一擺,雖說事出意外,但此時他若再行拒婚,對殷採倩甚至整個殷氏閥門都是莫大的侮辱,便是天帝那處也無法交代。他暗恨那一箭不如自己直接受了,省得此時不尷不尬地窩心。

人算不如天算,憑空橫生枝節,如今進退都是麻煩。先前殷家借聯姻來探夜天凌的心意,夜天凌明白拒回了,擺明各走各路。十一同夜天凌親近,這是人盡皆知的事,而近年來他于軍於政漸受重用,也是人人看在眼中。殷家橫插這一步棋,不是沒有道理。

人家落了一子,你如何能不應?

突然間大帳掀動,竟是殷採倩走了出來。她靜立著,臉色蒼白,眼中隱約帶著些別於往日的情緒,忽然緩緩斂衽,對十一俯身拜下。

十一愣住,皺眉道:“你這是幹什麼?”

殷採倩漠然道:“採倩年少不懂事,方才言語衝撞了殿下,請殿下見諒。”一句話拉開尊卑之分,她抬頭,看向十一:“殿下千金之軀,尊貴非常,採倩生性頑劣粗陋愚鈍,實在不配婚嫁,還請殿下收回方才所言,不勝感激。那日之事……事出意外……殿下不必在意。”她輕咬著本無血色的唇,唇間漸漸浮起一層鮮明的紅豔,襯得一雙眼睛眸色光亮。

十一怔了片刻,說道:“你何出此言?”

“我也不知這樣對不對,但殿下若因無奈而娶,我若因名節而嫁,終此一生,如何相對?殿下也是性情中人,是以我斗膽請殿下三思。否則……否則我不是白白離開天都?我不甘心!”

雪深,掩得天地無聲,帳前靜靜立著三個人。卿塵唇角忽而帶出若有若無的笑,不甘心?說了一通聽起來像模像樣的道理,最後竟是這麼三個字。

十一打量殷採倩半晌,忽然朗聲而笑:“真情真性,今日方識殷採倩。我夜天澈欠你一個人情!”

殷採倩扭頭道:“兩清了,是殿下救我在先,何況我去擋那一箭時並沒來得及細思。”

“現在細思了,不但心生悔意,是不是還想補給我一箭?”十一問道。

“採倩不敢。”殷採倩微挑柳眉。

“嗯,不是不想,是不敢。”十一道。

“那又怎樣?”殷採倩雖言語上毫不認輸,卻茫然看著眼前白雪皚皚,中心是喜是悲已渾然不清。在十一轉身離開的剎那,她的眼淚無聲地落下,悄然融入了雪中。

煙雲翻轉幾重山

合州,白雪厚蓋大地掩不住兵戈殺氣,高高的城牆之上火把燃照,在闃黑的深城邊緣投下深深的影子,大戰在際的緊張亦在火光的明暗下若隱若現。

將軍府前剛有部將策馬離去,殘雪凌亂,泥濘一片,此時在深冷的冬夜中倒顯得寂靜無聲。

凌王大軍兵臨城下,李步已有數日未曾正經閤眼,一燈未滅,他獨自坐在席案前皺眉沉思,忽而抬頭長嘆,含著無盡的寥落。

府中侍衛入內遞上一張名帖,李步微有詫異,如此深夜,是何人來訪?他將名帖展開一看,竟猛然自案前站了起來:“快請!”一邊說著,大步迎了出去。

侍衛引著一名灰衣中年人步入將軍府,李步人已至中庭,遠遠便抱拳道:“不想竟是左先生!李步失迎。”南陵左原孫,軍中智囊,天下聞名的謀士,若能得他相助,合州便是如虎添翼。

左原孫亦笑著還禮:“李將軍,在下來的唐突!”

李步將客人讓進屋中,命侍從奉上香茗,說道:“多年不見,左先生風采依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