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應該恨我。」

「為什麼?你喜歡被恨?」我反問,「是不是那種『如果你不愛我,至少恨我』邏輯?」

她微笑。

「看,笑容是多麼好看,為什麼不多笑?為什麼一直吵?」

任思龍嘆口氣,收拾東西,「真的要走了。」

「你剛才叫我什麼?」我問。

「施先生。」

「不,你叫我豬鑼。」

「不可能,」她冷著臉說,「你聽錯。」

我嘆氣,「女人,女人是天生的撒謊者。」

「再見。」

「再見,任思龍。」

「你叫我什麼?」

「任思龍。」

她點點頭,離去。

任思龍。

當我念小學的時候,我習慣那樣叫同學,連名帶姓地,狀若陌生,實則有種說不出的親暱。

我開車回家,在斜坡上,我看見她站在那裡等車。

她靠著路牌,心不在焉,雨紛紛落下,風很大,把她的白裙吹得無處不在,上衣濕了一半,她好像並不在乎。

任何男人都會把車子停下來的吧。

我停車。我其實並不想說話,但是我害怕,像是靜默會帶來不可思議的惡果。

我裝上一個笑臉,我大聲問:「你的雪鐵龍呢?」

「拿去修。」她說,一邊坐迸我的車。

「這個故事是教訓人,」我笑道,「起碼要買兩部車才夠用,你是回家去?」

「你送我到計程車站好了。」

「我知道你住石澳。」我說,「別擔心,我會送你到家,而且如果途中你不想說話,千萬別挖空心思找話題。」

「謝謝。」

於是她三緘其口,像是說話會出賣她。

車子經隧道,我付出五元,她用手撐著頭,天涼,沒於冷氣,車窗搖下一半,她迎著風雨。

靜寂中我把車開得快飛快,前面玻璃上灑滿水珠,燈光之下都是繁星。我感覺怪異,竟與她單獨同車,真想不到,我們一直是敵人,如果沒有美眷,我們可能一直爭吵下去。

車子到郊外,有濡濕植物的氣味,熾熱的鬱積,熱帶風情,身邊的女郎幾乎困著了。

任思龍看上去很鬆弛,而我卻越來越緊張。

我問:「到了嗎?」

「放心,只有一條路,不會走錯。」她答,

「再下去一點。」聲音二萬分的鎮靜。

這個女人,我只在很有限的時間看見她不安、尷尬、動情,她把自己訓練得如一座冰山。

我看她一眼,她的眼睛漆黑錚亮。

我咽一口口水。「一個人住那麼遠,太不方便,剛才散會,你為什麼不託人送一程?計程車決不肯走這麼遠。」

「我不愛求人。」

「驕傲。」

她不響。

我以為她沒聽見,所以不反駁,於是乘勝追擊——「有一天你要為驕傲付出代價。」

她開口道:「我現在就在付還。」

「什麼?」我嚇一跳。

她長長太息。

我不再開口。說話又會出賣我心中的秘密。

「前面三棵影樹,轉彎就是了。」

我把車急轉彎,再駛三分鐘,她說:「往下步行三分鐘就到,在這裡停車好了。」

我把車子在停車場停好,熄火。第六章她詫異,「你可以原車回去。」她提醒我。

「不,我送你下小路,」我說。

「不要緊,我們這裡都養狗,並排有三間屋子,兩家是洋人,我自己下去得了。」她推拒我。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