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整個晚上,海刪刪就沒再理他一句。

那晚,甘苦兒因晚上沒吃飽,加上又動得多,不到半夜就餓醒了。

這些天,他一直睡在石潭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把那石室讓給了海刪刪歇息。他聽得石室內海刪刪輕微的鼻息,打定主意出去偷偷打一點野味烤熟了吃。孤僧這山谷內調味的除了一點鹽,什麼也沒有,這些天他嘴裡都淡出鳥來了。他想海刪刪料來也是如此,心裡不由盤算,要是打到了,烤熟後,到底叫不叫她來同享呢?只怕她那時不高興反要生氣。今晚的氣還不知這丫頭生完沒呢。想到這兒,甘苦兒已不再想想這些麻煩事,心裡暗罵一聲:“許她有時拄個下巴想她那個和尚嘆氣,就不許我提一次綺蘭姐?女人呀女人,沒天理呀沒天理!”

他心裡這麼罵著,卻不免又有一絲溫暖一點得意。他輕步向谷外走去,走入那內洞,只見石鐘乳石筍就著不知哪兒的微光發出一絲萬載空青的色澤,心中不由替那‘孤僧’一悲——那麼個好好的人,一輩子就陪著這些冷石頭過嗎?他難道不知,這世上有好多快樂的事!

他腦裡這麼胡思亂想,已走到洞外。快過年了,天上星斗撒天,只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痕月象徵性地掛在那裡。一天裡都是碧青碧青的顏色。甘苦兒想起‘孤僧’獨對這滿天星斗的時刻,倒也約略理解了他的興味所寄。

他不慣想這麼悠遠的問題,頭一低,拐進個林子裡,已低頭找尋走獸的蹤跡。他雖出身大家,但從小在外面混慣了的,飢一頓飽一頓的,打獵捉兔那原是他拿手的絕技。不一時,已給他找出了一個兔子的腳印,他心下一喜:媽的,這下可有肉吃了。悄手悄腳,不一時果尋到一個兔子的窩,他有意一嚇,那兔子已從不遠的另外一個出口逃了出來。甘苦兒揀起一顆石子,施開隙中駒步法,已向那兔子追去。

那兔子頗為狡黠,東躲西竄,專向人難穿過的樹叢密處跑。甘苦兒很追了一會,心下發狠,不信今晚就追它不到。眼見那兔子一竄,就要竄入林外的空地裡。到了那兒,甘苦兒就不怕它躲了,心下一喜,扣著石子的手指略一活動,已在算計著怎麼找準頭打昏那兔子,卻聽林外一人喜道:“呀,兔子!”

然後只聽得破空之聲,那人似縱了一縱,已經得手,那兔子哀叫一聲,想來已落入那人的手裡。甘苦兒心下大怒:是誰在搶他要到手的肉!

卻聽林外那人道:“周餛飩,還不快捅開你那餛鈍挑子,咱們今晚有的宵夜了。”

這聲音分明是辜無銘的聲音!

甘苦兒了驚,不敢出林,輕輕將身子一聳,人已躍到林子邊際的一顆樹上,身子膠似地帖在了那枝幹上,縱目向林外望去。

只見林外的雪地上,山坡下的背風之處,生了一堆火。火邊坐了三個人,甘苦兒將眼一望,不是辜無銘,曾一得,周餛飩三個又是誰人?只聽那辜無銘正自喃喃罵道:“到底哪一年才解得姓遇的那個婆娘的‘僕傭之咒’?那時老子也不必大冬天還在這遼東之地受苦了。奶奶的。姓遇的就沒有一個好人!”

甘苦兒聽到他提及‘遇’姓。這一姓本極少見,心中不由一動。

只聽曾一得在一邊做戲般地唱:“人生多少傷心事,歷盡尋思乃回甘——這一句真好,這一句真好呀。”

辜無銘似乎受不了他贊仇人的好,一巴掌拍到曾一得頭上:“小曾子,你當年那點痴心不改,遇回甘那婆娘下在你身上的‘僕傭之咒’你忘了?哪一天你不要凌晨時分受一道那屈辱酸心的苦?這時還叫好?”

甘苦兒在樹枝頭身上一陣顫抖——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他就沒聽誰這麼正面提及過他孃的名字。哪怕這三人提起的口氣如此不敬,他卻也不覺得怒了,只覺,就是見到了孃的對頭,心裡升起的也是一絲親近之感。那是和娘曾相關過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