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亂持續了一年。

這一年之間,阮沅呆在後宮裡,對外面的戰事並不清楚,只是偶爾聽見宮人說,逆王(就是宗恆)又攻下了哪個州縣,王師與之交戰甚為辛苦,或者王師又剿滅了多少人,擒獲了逆王身邊的親信部將……

阮沅,只好以默然無聲的態度,來面對這一切。

曾經,她與這些人是那麼親密,甚至精心為他們每個人採辦禮物,曾經他們都是有說有笑的夥伴,早年彼此真誠無間。

但事到如今她所聽見的,卻是死亡名單上,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

如果連她都是如此,那麼宗恪心中,又會是什麼滋味呢?

那晚,她陪著心緒不寧的宗恪進晚餐,飯剛剛吃到一半,有人就進來通報緊急的戰事。宗恪一向是以政務為重,只要有戰事來報,無論是吃飯還是沐浴,都不會讓通報者久侯。所以,儘管皇后在旁邊,宗恪也沒有叫她迴避,只讓人迅速進殿來。

使者是從前線歸來的,只見他風塵僕僕,身上、臉上還有幹了的點點血跡。他的手中,拿著一個方方的木盒。

看著那木盒,阮沅毫無緣故的,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陛下,青州鬼門一役,蕭錚將軍殲滅逆王兵力十五萬,逆王在敗逃途中被俘,自盡而亡。”使者說,“這盒中,便是逆王的首級。”

黑暗空曠的殿上,刮過一陣冰冷的狂風!

阮沅坐在宗恪身邊,她覺得渾身都僵硬了!然後,她就聽見宗恪機械的聲音:“……開啟它。”

木盒被開啟,裡面,是一顆血淋淋的首級!

阮沅強忍住尖叫,她慌忙扭過臉去,剛剛吃進去的晚餐,在她的胃裡狂翻!

空氣裡,充斥著強烈的血腥氣息!

良久,阮沅聽見了宗恪的聲音:“阿沅……”

阮沅一怔!

“我變成我父親了。”他輕輕的,低聲說。

宗恪臉上的呆滯表情,令阮沅不忍目睹。

晚宴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不得不草草結束。阮沅起身要回自己的昭陽宮,還沒走兩步,她忽然,看見躲在陰影裡的那個人。

那是她的兒子,宗瑤。

十七歲的少年,立在一排珠簾之後,黑暗中,他閃著兩隻晶亮的眼睛,臉孔蒼白,神情卻像吸了毒一樣,無比亢奮。

……如渴望血腥的餓狼。

趙王的叛亂平息之後,宗恪一蹶不振,迅速衰老下去,頭髮也白了很多,他好像是受了某種打擊,變得頹廢和猜忌。

手足相殘的結局,給宗恪帶來了心靈上的巨大傷害,曾經他發誓,絕不像父親那樣猜忌手足、把原本忠心耿耿的兄弟逼進死地,可到後來,他終究還是走了父親的老路……

隨著時光流逝,宗恪的性格越來越孤僻暴躁,周圍的人,他誰也不肯相信,動不動就懷疑人家別有用心。到現在他能相信的,只有皇后阮沅,就連對太子的態度,都不再像以前了。

阮沅察覺這一點,心中不舒服,她不敢質問宗恪是否真的相信了宗琰的話,但她能夠旁敲側擊,畢竟,宗恪對她始終保持著信任。

那個冬日的夜晚,夫婦倆守著爐火,閒聊中,阮沅再次提起宗瑤。她笑言,太子覺得父皇不那麼愛他了,是因為他這兩年太能幹了,讓父皇太輕鬆了麼?還是因為孩子大了,宗恪受到打擊,覺得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抱著他講故事了?畢竟,宗瑤已經滿十八歲了。

雖然皇后是用調笑的口吻在說這些話,但是皇帝卻沒有笑,相反,宗恪的臉上浮現出深深的茫然無措。

“阿沅,你知道麼?我父親,在臨終之前曾經留下過一段話。”他突然說。

阮沅一怔,輕聲問:“是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