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

這不是時間到了午夜十二點,南瓜車變回原形那麼簡單。如果她再不走,被人知道後,可能掀起的政治風暴足以顛覆整個廉王府。

起身之際,胤禛忽然伸出手,托住她左耳那一粒微微晃動的耳環。那是早年他命人用北海紅玉雕刻而成的,中間的花蕊還是出自他的手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看見她的眼角閃著淚光,那細細的光一閃即逝,快得幾乎無法捕捉。

他故作不知,輕輕托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了一會,道:“要再打些胭脂才好。”

靈犀一愣,什麼也沒說,開啟手袋,拿出一個銀色的玻璃盒子,在撲子上沾了一些胭脂。剛剛要往臉上抹,胤禛已拿了過來,緩緩替她擦上。

那玫瑰色的胭脂似乎有種神奇的魔力,一沾上面頰,黯然的面孔立時恢復了美麗動人。胤禛看著她,聲音忽然變得很溫柔很溫柔,他說:“好好保管我送你的那塊令牌,說不定以後會有用處。”

靈犀的心苦得象黃連,嘴上卻還笑道:“除了你,還有誰敢欺負我,如果是你欺負我,拿著令牌也沒用。”

胤禛已經頭疼欲裂,聽了她的話,不知何故,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念頭,剎那間似乎明白了許多曾經不明白的東西。

其實,他有時候也覺得奇怪。為什麼他的舉動她都明瞭,他的心思她全知道。而且,她最近的舉動神情都太反常。

他看著她,身上突然泛起一股寒意。可是,在那瑟瑟的寒冷中,又有一絲隱隱的暖。

就象那一年,他孤苦茫然地站在毓秀宮外,等著她勸說皇額娘,擬旨接受自己和百官的朝賀。只記得天上下著很大的雪,密密的雪花落在帽子上,化成水滴,濡溼了肩膀,沁心徹骨的冰寒中,忽然聽見皇額娘對她說:“你待他真好。”

冰冷的心陡然暖了起來.

她對他的好,一直珍藏在他內心最深處。

想到這裡,他微微笑起來。笑到一半,停了下來,心中有些辛酸。

她對他好是一回事。可是她卻只愛八弟。

或許,正因為太愛八弟,所以才對他好。

這麼奇怪的邏輯,用在紫禁城最合適不過。

不,不,這不是真的。只是他心思太細緻,想得太多,疑心生暗魅。否則未免太可怕了。

他心念一轉,低低地嘆了口氣。是是非非,他也沒有力氣和時間去探究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為了避免聖祖時的覆轍,更是鑑於被他賜死的兒子弘時的教訓,弘曆和弘晝都沒有過多參與政事。直到最近這一年,他才放手把苗疆的事交給弘曆來處理。

所以,他現在要做的事很多。

“路上小心。”他說。

“是,你也多保重。”靈犀說完後,站起身,走出寢宮。

胤禛目送她離去。白色的衣角從門邊消失的一剎那,他的心不可抑制地痛了起來。

這一生一世,怕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原來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這樣的情景。

他看著那不斷晃動的簾子,淡淡的香霧隱隱縈繞,直撲鼻端,令他幾乎忍不住開口讓她留下來。

他相信,今天,只要他開口,她什麼都會做。

可惜他太理智。嘴唇動了一動,卻是對侍立一旁的小太監說道:“為朕研墨。”

因他素愛書法,又甚是勤政,即使在寢宮內,也隨時備有紙墨筆硯。趙士林雖然看見皇帝臉色極差,但見他連廉王妃也沒有挽留,知道事關重大,便只垂手立在一邊。只見皇帝沉吟片刻,立即開始揮毫,中間沒有任何停頓,顯然已經思索良久。

胤禛寫完後,才發覺裡衣已經全部溼透。